雨把第七街的石板路泡得发胀，每走一步都溅起混着煤渣的水花。张舟的导盲杖探到块松动的石板，刚想提醒，林野的手已经扶住他的后腰——很轻的力道，却稳得让人安心，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毛衣渗进来，像块暖石。
“谢了。”张舟低声说，指尖无意中碰到林野的手腕，那里还沾着刚才抓女孩时蹭到的香水味，和他身上的松节油味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没让人反感。
林野没应声，只是往他这边靠了靠，肩膀几乎碰到一起。“三年前，我在档案室见过你父亲的照片。”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很轻，“穿件灰色中山装，口袋里别着支钢笔，和你现在摸东西的样子很像。”
张舟的脚步顿了顿。这是林野第一次主动提他父亲，语气里没有同情，只有陈述，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突然明白，他们会走到一起，不是偶然——林野在找十年前的炸弹案真相，他在找父亲的失踪线索，而这两条线，都缠在了“第七街的钟”上。
“你怎么知道我会信你？”张舟问，导盲杖敲过一盏老路灯的底座，铁皮已经锈穿，露出里面的电线，像团乱麻。
“你的导盲杖，杖尖包着层橡胶。”林野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上次在通风管，你明明能敲碎玻璃，却特意绕开了，说明你惜物。惜物的人，大多信因果。”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刚才捏我手指的时候，力道很稳，不像怀疑的样子。”
张舟的耳尖发烫。他确实没怀疑过林野，从在隔音室听到他提醒“石棉会咳嗽”开始，从摸到他袖口洗得发白却缝补整齐的帆布开始，甚至从他左腿落地时那声不易察觉的闷响开始——这些细节拼凑出的人，不值得怀疑。
“前面有人。”老陈突然低喊，铁棍横在胸前，手还在抖，却比刚才稳了些。
张舟的导盲杖扫过去，触到三个人影，都穿着和阿香相似的工装，腕环在雨里发着微弱的光。其中一个高个子往前踏了半步，靴底碾过石子的声音很响，带着股狠劲：“磁带呢？”
林野往张舟身前站了站，几乎挡住他半个人。张舟闻到林野身上的气息变了，松节油味里透出点冷意，像出鞘的刀。“在我这。”林野掏出磁带，流胶在雨里更黏了，“但你们想要，得先说说，‘它’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高个子啐了口唾沫，混着血：“放我弟弟出去。”他旁边的矮个子接话，声音发飘：“我女儿在重症监护室……它说能治好她。”最后一个人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林野手里的磁带，张舟摸到他袖管里露出的针管，是医院用的型号，大概是个医生。
“它撒谎。”女孩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亮了些，“我哥就是警察，上个月查这案子，失踪前发的最后条信息，说‘所有承诺都是声纹幻觉’。”
高个子的脸色变了，拳头攥得咯咯响。林野突然把磁带抛过去，高个子下意识接住，却被流胶粘住了手，扯出细长的丝，在雨里像根透明的线。“现在它盯上你们了。”林野的声音很冷，“要么跟我们砸钟，要么等着被它当成新的‘声纹容器’。”
张舟感觉到林野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是把折叠刀，刀柄缠着防滑绳，和他导盲杖的纹路很像。“打开保险。”林野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带着他摸到刀柄上的小凸起，“必要时用，别犹豫。”
这是林野第一次把武器给他，不是提醒，是交付。张舟握紧刀柄，冰凉的金属透过绳结传来安全感，像握住了根救命的稻草，也像握住了份沉甸甸的信任。
突然，远处传来“当——”的一声，是钟声，沉闷得像从地底钻出来的，震得石板路都在颤。所有人的腕环同时发烫，发出刺耳的蜂鸣。
“第一下。”老陈捂住耳朵，脸色惨白。
高个子手里的磁带突然开始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里面传出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得像水：“小伟在我这，来钟楼，妈妈给你糖吃……”
“是我妈！”高个子眼睛红了，转身就往钟楼跑，矮个子和医生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别追。”林野拉住想动身的女孩，“是声纹幻觉，钟楼里只有陷阱。”他的手还搭在张舟的胳膊上，能感觉到张舟的身体紧绷着，大概也听见了什么——或许是他父亲的声音，或许是别的。
张舟确实听见了，磁带的杂音里，藏着父亲的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小时候趴在书桌旁听到的一模一样。他攥紧折叠刀，指节发白，却没动。“钟在图书馆，不在钟楼。”他低声说，声音很稳，“老陈的钥匙，开的是图书馆的门。”
林野的呼吸顿了一下，接着，张舟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自己胳膊上轻轻敲了敲，像在鼓掌，又像在确认。“你怎么知道？”
“钟声的回声不对。”张舟侧耳听着，“从图书馆方向传来的回声更闷，说明钟被藏在封闭空间里，钟楼是敞开的，不会有这种回声。”
雨还在下，第七街的路灯忽明忽暗，照出石板路上深浅不一的水洼。林野看着张舟的侧脸，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眉骨处，那里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却挡不住眼底的清明。这个看不见的年轻人，用耳朵“看”得比谁都清楚。
“走。”林野再次握住张舟的手腕，这次用了点力，带着他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砸了那台骗人的钟。”
老陈和女孩跟在后面，铁棍和脚步声在雨里交织成杂乱的节奏。张舟的导盲杖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声很稳，像在计数，也像在回应林野掌心的温度。
他们的信任，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雨里相触的指尖，只有递过来的刀，只有一句“别犹豫”和一句“我知道”。在这场布满陷阱的游戏里，两个陌生人的命运，就这么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紧紧捆在了一起。而前方的图书馆门口，影影绰绰的，不知还有多少玩家，正被钟声诱向更深的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