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海

十五

滔滔黄河奔腾咆哮，猎猎中条屹立不倒。

“同胞们！弟兄们！”十七师师长武剑锋站在一个岩畔上进行战前誓师动员，“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日本鬼子侵我中华，杀我同胞，灭绝人性，惨无人道，已经占领了我们大半个中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兄弟姐妹，我们作为一名军人应该怎么办？”

“誓死不当亡国奴！”

“誓与阵地共存亡！”

“誓死保家卫国！”

“鬼子不除，我弟兄俩誓不回家！

“和狗日地拼了！”

“叫他狗日地知道啥叫个陕西冷娃！”

“叫他尝尝我杀猪刀的厉害！”

将士们个个豪情万丈，义愤填膺，早已置生死于度外，除了枪械，人各一两样趁手的冷兵器随身，誓与鬼子决一死战。

从黄土高原上的中条山背对黄河，东向下望，一条蜿蜒的黄土古道在茂密的荒草间钻来转去，若隐若现，似灵蛇探路，如云龙翻卷，自古以来都是西进入陕的咽喉要道。按照师部安排，彪悍强硬的黑老三率领三团驻守山口古道，并配合游击队阻击敌人，为第一道防线；精明伶俐的王宝利带领二团驻守半山腰的回龙湾，作为第二道防线；反应迅速，善于应变的王宝军领三团驻守山巅高地，作为第三道防线，全部听从一营营长李正雄的随时调遣，二旅、三旅这些新兵直接听从武剑锋师长的统一指挥，分兵侧援这三道防线，以期确保拒敌于外，万无一失。

一个酷热的晌午时分，鬼子的先遣小分队出现在山口，端着枪挨着黄土崖向上而来。隐蔽于林木草丛间的黑老三密切地注视着鬼子的行动。当鬼子最后一个兵进入山口时，黑老三把手拇指和食指伸进嘴里一声口哨，埋伏在崖畔上的机枪手和草丛中的投弹手同时开火，迅速在干燥的黄土古道腾起遮天蔽日的黄尘烟雾，敌军大乱。黑老三一看时机到了，他立马把手枪交与左手，一抬腿从皮鞘中拽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喊声弟兄们，杀啊！俩腿一夹那匹黑马的肚子，一马当先冲进敌群，左右开弓，所过之处，鬼哭狼嚎，肉飞血溅！

他手下的人大多是原来山寨的弟兄，也和他一样，虽经训练仍不太习惯使枪，总感觉棍棒、钢叉、斧头、菜刀、弯镰……等这些家具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鬼子一看对方这是要肉搏拼刺，都停止了射击，上了刺刀来应战。可鬼子那见过这些一旦摆开阵势，就完全忘记生死，更不按常规套路出招的虎狼之师。混战中这里那里不时传出鬼子受重创或毙命前牲口般的叫声。就在这时，黑老三的背上刺啦被围攻的鬼子划了一刀，鲜血漫浸衣衫。黑老三一提缰绳，黑马唏溜一声仰起前蹄从一个鬼子头上一跃而过，冲出圈外，他一把扯开衣扣，脱下血淋淋的衣衫，使劲往地上一摔，光着膀子再次冲进敌群，一把杀猪刀上下翻飞，快如闪电，挨着伤，碰着亡，直杀得鬼子心惊胆颤，四处逃窜。手下弟兄哪里肯放，合力围追堵截，以命相搏，要让猖狂嚣张的日本鬼子有来无回。两个时辰后，战斗结束。崎岖的山路和路旁的荒草中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叠成摞，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儿在山口古道蔓延开来。黑老三浑身已被血酱，他把战马栓在一棵上，回头吩咐弟兄们挖几个大坑把那些尸体埋了。说完转身朝沟壑深处的一条小溪走去。

战绩辉煌的先遣小分队的覆灭，让桑田大佐异常恼火，对着那个正给他摇扇子的汉奸翻译啪啪两个耳光，“巴格，你的任务的不是摇扇子，限你三天时间，必须弄清楚驻守中条山的到底是八路的还是土匪，你的明白？”吓得翻译哆哆嗦嗦，翻着白眼应道明白明白。

听说西北军十七师首战大获全胜，中条山附近的老百姓自发地给他们送来好吃的好喝的犒劳守军。关于十七师的一些情况很快被伪装成远乡走亲戚的翻译掌握，搞笑的是，有些没见到黑老三本人的老百姓，听了他和弟兄们血战鬼子的英勇事迹后非常敬佩，极度夸张地编出了一串顺口溜，“黑老三，六个头，八个肩，枪打不死，刀戳不穿；以前是土匪，现在是营官；天神派他守中条，来者必死休过关！

“巴格！”桑田大佐听完翻译的汇报后一把揪住其领口，“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的良心的是不是大大地坏了？”

“太君，太君，我所说的没一个字是假的，小人绝对地忠诚大日本皇军！请太君放心！”

“吆希！”大佐松开翻译，“你们支那人真会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这个黑老三厉害还是我的钢炮更加厉害！”

十几门大炮狂轰乱炸后，架着机枪的几辆三轮摩托前边开路，步兵端着枪紧随其后，朝着山口缓缓而来。

此时，李正雄正和情绪激动的黑老三发生争吵。原因是在刚才的炮轰中，黑老三最要好的两个弟兄不幸被炸身亡，黑老三情急之下，正准备骑马冲下山去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却被骑马巡视的李正雄迎面拦住。“黑老三，大敌当前，你不赶快组织弟兄们准备迎敌，干啥去？”“我去杀了桑田！”“胡闹！你这样去就能杀了桑田，恐怕没到跟前你早没命了！”“没了就没了！”黑老三说着一拨马头就要走。“你给我站住！”李正雄往前一侧身一把抓住黑老三的马缰绳，“这是战场，不是你的山寨，你要为这场战斗负责，为三团的全体官兵负责，乘匹夫之勇只会害死更多的弟兄！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遇事多动动脑子。快！敌人打上来了，迅速准备战斗！”

密集的火力在山口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死亡大网。黑老三没有再反驳旅长，一提马缰绳朝斜坡的战壕奔去。战斗一直从清晨持续到半后晌，鬼子始终无法突破这第一道防线，敌我双方伤亡惨重。就在这时，连续飞临上空的三架轰炸机对十七师进行猛烈轰炸，为了避免更大伤亡，各营遵照命令分散隐蔽，以保存实力。就在这时，鬼子在机枪车的火力掩护下冲进山口，很快分散得山坡沟梁到处都是。黑老三一边吆喝着弟兄们奋勇杀敌一边扣动着机枪的扳机向鬼子的机枪车进行扫射。在敌机撒下炸弹爆炸的烟雾里，一股鬼子冲过了第一道防线，疯狂的向上扫荡。黑老三满脸黑灰尘土，热汗滚豆般从额头脸颊往下流淌。他一抬胳膊擦了下流进眼窝的热汗，怒视着俯冲过来的一架飞机骂道：“狗日地，来呀！”举起了机枪，一梭子子弹直奔敌机。中弹敌机拖着长长的黑烟呼啸着从他的头顶而过撞在不远处的崖壁上爆炸起火坠入山谷。“行啊，头儿，报销了个大的，给我也教教咋收拾飞机？”爬在不远处的一个弟兄开着机枪对着他大声喊叫。“咋胡怂昵，只要距离近了，枪口对准飞机猛射就行咧！”正说着又一架飞机俯冲下来，俩人的枪同时对准敌机开了火，又是一股长长的黑烟向山口方向拉去，一声沉闷的爆炸后，火光冲天。

可能是看到那两架飞机被击落的缘故，第三架飞机虽然已经投完了炸弹，仍不返航离开，而是像一只被惹急的黄蜂一样在山峁沟梁间时而俯冲时而盘旋，架设于机舱内两侧的两挺机枪交替着从空中往下扫射；十七师的将士们顾了地面还得防备来自空中的火力，不时有战士中弹牺牲。这架飞机就像中了魔一样，速度奇快，黑老三连射好几次都没起到作用。

镇守回龙弯的二团团长王宝利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就在这架飞机从一团营地提机向上快到回龙弯山头时，他突然站起，将手中的三股钢叉使劲朝飞机投了下去，不偏不倚，钢叉嚓的一下穿透挡风玻璃正中驾机者的面门，就见这架飞机顷刻间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翻滚着朝回龙弯右侧的沟道坠去，两声巨响后，沟道上空冒起了滚滚浓烟。

“报告营长，一营伤亡惨重，一股鬼子大概六七十人已经越过一营阵地正向我们回龙弯扑来，距离这儿只有两个山头，报告完毕！”

“再探再报！”

“遵命！”

侦察兵走后，王宝利在山头一挥手中战旗，一营将士呼啦啦从四周树丛中聚集过来。“弟兄们！”王宝利环顾众将士，“东西都准备好了没？”“好了！”“回龙弯是我们镇守的第二道防线，我看这地方就是有点二，正好我排行老二，二二得四，我要让日本鬼子全部死在这儿，大家有没有信心？”“将士们一蛙声回应“有！”

“好，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当这股号称日本王牌军的鬼子全部进入回龙弯的临河崖时，王宝利下达了战斗命令。临河崖上的这条小路一边是十几丈高的齐头崖，另一边往下几十丈深就是奔涌的黄河，地势非常险要，在这突袭敌人是王宝利反复思考权衡后的抉择。瞬间，石头、瓦块，滚木，棍棒从鬼子头顶的崖上铺天盖地地砸下；路两头各埋伏了三挺重机枪，同时开火，夹击射击，鬼子进退两难，晕头转向，不到半个时辰，全部被歼灭。

来势汹汹的桑田本想着一战过关，打进陕西，不料在最后的关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拼命抵抗，大伤元气，不得不正视这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条守军，退兵灵宝，等待后援。

几天后，从山下附近的村庄流传起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狼胆大，狗胆小，陕西冷娃天下少；大中国，小日本，不到冬月往回滚！

三个月后，得到后援的桑田再犯中条，以穷凶极恶之势日夜不停地对中条发起全面进攻。武剑锋使出浑身解数对抗三倍与我的敌军。将士们七天七夜连续作战，好多机枪手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手还在使劲扣着扳机。战壕山坡沟底到处是阵亡的将士和鬼子的尸体。战争局势瞬息万变，胶着激烈的较量情形犹如拉锯，稍有松懈后果不堪设想。武剑锋急电南京请求支援，蒋介石考虑到西北对全国的重要性，致电镇守甘肃的张志中将军即刻起兵赶赴中条。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武剑锋只能和将士们在张将军到来之前死守硬拼。

那是在张志中将军赶至中条山下的那天下午，守军弹药已经全部用尽，伤亡已达十之八九，三道防线在敌众我寡力量对比悬殊，日夜激战的情况下，终于不堪重负而溃堤，半山腰小道上的武剑锋双手抡起大刀铛的一声磕偏一个鬼子用力冲过来的刺刀，反手一刀咔嚓将其头颅砍下，滴血的头像一个颇具弹性的皮球顺着旁边的山坡骨碌碌滚下；下边不远处的黑老三赤着上身正以一敌六，手中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已经豁口满刃成了一把钜条；山寨的弟兄仅剩三人，全部负伤挂彩仍奋力拼搏，以期阻止蜂拥而来的鬼子。鬼子狞笑着合力围攻，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三名战士终因体力不支倒在了血泊中。就在这时一匹枣红马从山坡上飞奔下来冲入敌群，手中的一把弯镰抡的呼呼作响，眨眼功夫砍死砍伤十几个鬼子，一下解了黑老三的围。黑老三一看原来是王宝军，打诨喊道：“贤侄，你不驻守三关，到这来凑的啥热闹啊，得是怕你黑叔也挂了？”“哈哈，黑叔赶快上马，这时李营长的命令！”

黑老三一拉王宝军伸出的左手一跃上马，冲入敌群，各自挥舞手中的称手家伙杀向山顶。刚才的百十号勇士又有一半壮烈牺牲。这时黑老三才一下子明白了团长的用意，就是要在这最为险要处集中作战，以免被鬼子分开逐个击破。桑田大佐得意于兵力优势命令抓活的，守军正好实施肉搏拼杀。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汹涌黄河，浊浪滔天。武剑锋、李正雄、王宝军、王宝利、黑老三以及仅剩的四五十个守军战将死死的把守着山巅，与冲上来的鬼子殊死搏杀。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热土……天色黑下来时，山巅只剩下十八名将士，被鬼子逼至崖边，武剑锋喊道绝不能让鬼子活捉，就在他一刀砍死两个鬼子起刀之际，被四个鬼子的刺刀穿透了胸腹，他强忍剧痛抓住淌血的刺刀，使出最后的力气猛的一扭身往后拽去，拖着四个鬼子坠下崖去。王宝利到底还是年轻，越战越勇，一把钢叉横扫竖叉，鬼子纷纷倒下，他突然驻叉一跳从鬼子的头顶越过，六个鬼子刚准备回身已被他用叉把推着掀下山崖。

紧接着转身钢叉拦腰一扫，将后面冲过来一齐刺向他的几个鬼子打落崖下；就在这时李正雄被鬼子的刺刀划破了肚子，肠子外露，鲜血染红了裤腿，他的大刀早已没了刀刃，他咬着牙把手中的刀掷向迎面上来的一个鬼子，刀头正砸中对方的鼻梁，那个鬼子哇哇嚎叫着痛苦的丢了手中的枪，抱着脸倒了下去；就见他俩手从胸前往两边一勾，分开齐刷刷刺来的一排刺刀，猛的往前近身，左右手分别抓住面前左右两个鬼子的领口，喊声弟兄们我先走一步了，拽着俩鬼子跳下悬崖……战士们在受伤严重万般无奈下纷纷抱住或拉着鬼子跳下崖去，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当守军只剩下王宝军弟兄俩和黑老三时，疯狂的鬼子密集的刺刀一步步将三人逼到了悬崖边上，王宝军喊声跳，三人手中的东西同时扔出砸中面前企图活捉他们的鬼子，转身一跃跳下悬崖，在空中仨人同时听到山下传来隆隆炮声，可惜他们不知道就差这么一步张自忠将军已经和鬼子交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