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蚀笔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暗叙事”

有云:一息尚存,弥天之恶,犹可悔改。

(一)

她坐在一处空旷之地,山坡下是一片油麦地,油麦地前方有条不大的溪河。抵达溪河,须经由一条小径,翻过溪河,前方又好似一片油麦地……

她时常坐在门前石凳的草垫上,时不时抬头望向那条小径,然后起身,手拿一支断枝,尝试着把眼前的一切刻画在墙上。她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已有些时日没有任何记忆了,也分不清眼下是何时辰,巳时?午时?又或者是申时——这地方似乎没有四季变化和时间的流动,只有天光,翻来覆去的白昼和黑夜。

其实,她对于舞文弄墨的事并不擅长,自己也不知何时会执笔。一个妇道人家,本该相夫教子,宜家宜室,可眼前却孑然一身,不知身处何方,对时下举手无措。包括眼下这间空空的屋舍,寥寥几样陈设,她并无印象,更不要说有家的不舍和眷恋。每天,她都凝睇着屋前那条小径,等着有人来唤醒自己,告诉她为何会如此境地。但她不确定,举目四望会不会有人或其它东西出现。只要那无边的沉雾一起,夜便成一池死水,像无声的咒语,踽踽相随,迎着翌日漫长。

于是,她要留下文字的印迹。这种事本身没有意义,也并非期盼将来有人能发现,它只为单纯抵挡自己的恐惧和对时日的不确定,她怕这莫名的天地是一场缥缈的幻梦,似乎有了这些人为的气息,就有了丈量无尽虚空的曲尺,让自己继续存在下去。

妇人以断枝为笔每天刻画,房舍的是泥坯墙面,字刻写上去,浅浅的印子,让光线一照,就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再经风吹日晒,不知能保存多久。但这一切的举动与流传无关。她利用这堆土石瓦砾,与之为伍,说到底是她不脱离世间,摆脱精神紊乱唯一办法。与其无所事事,不如有所作为。

不过,她确实没有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坐在屋前,指望着前方的那条小径有所动静。慢慢的,变成了单纯的等待样子。那条路从麦田旁穿过,是泥石自然铺陈的,上面长了一层均匀细密的草叶,显得很湿润嫩绿。它一直伸至前方的溪河附近,在突出的山包上,不见了踪影。

日复一日,她竟没想过涉足到村外,去欣赏一下风景,哪怕到不远的小径上走一走,像个平常人一样在山间漫步。直到那天,她隐约听到麦田里一阵哧哧的响动,似乎是某种动物在麦地里撒欢,然后又有一波没一波像人的呜咽哀叹,那叹气声,传至山包又回荡开来。她才终于决心拿上一根木棍,向着屋外试着去寻探。

她没想到,从走下房基的缓坡,踏上小径,就真切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奇特感受。起先,小径上有幽然的凉风拂来,说风又像是如沐水中,如波纹轻漾身体。脚下的小径,草叶及履,隐隐的碎石有些硌脚,又似乎感觉不到。那一片沿路的麦田,油绿欲滴,然而在她的认知中,麦田一直如此,始终像一幅映入眼帘定格的风景画,总给人一种郁郁葱葱生长,而从没有开花结穗的样子,或许眼中的麦田本就是一种结果。

她用手指拂过矮壮的麦梢,麦尖随着手纹流动,又缓缓消失。试着拿木棍扒开麦田往里拨弄,棍子却像插入泛起涟漪的水中绵软紧实。

走到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浅形的山坳,缓步往下,似乎能听到小溪流水和轻击河石的声音,但并没有闻到清冽山泉的味道。她望着小溪流淌的方向走去,不知名的杂草越来越深,宛如缎带携手小溪婉转流出,碧的碧,清的清,她屈身伸手拭着水,水花涓涓,手却不曾打湿。

驻足溪边,水里竟发现无数条鱼,她终于见到了活物。等走近,鱼一群一群游来,争相张着大嘴,对着她像人一样喃喃吐诉,眼神中充满哀怨,不竟感到一阵从背脊生出的凉意。

溪河的水流不大,在前面曲曲拐拐,不久便干涸断流,没了去向。

她从水中的乱石上小心跨过溪流,沿着溪岸略走几步,绕过一块不小的河石,然后爬上堤岸。显现在眼前是又一条鸡肠但整洁的小径,踏上小径,她直觉将会出现一片麦地,和自己房前的那片麦地,高低格局一致,麦尖坚硬挺拔,翠绿得能浸出油来。

缓走几步,果然,油麦地就在眼前的一侧显现,她在田埂上停下来,不确定这田地的主人是谁,他从前从未见过任何出现在小径上,或者小溪边的乡人,哪怕牧草饮水的牲口也从未曾有半点影子。她心里升起某种预感,隐隐担忧起来。

她停下来想转身踅回,寻思此时做出选择还为时不晚,可身体明显瑟瑟发抖,人却不肯离去。她放慢脚步,谨慎地向前移步,小径上没有任何压折的草木、断枝,或者哪怕一块丢弃的石头,和她房前的那条路如出一辙。妇人索性拎起裙角,不管不顾向前奔去,她终究感到自己还是迷失在原地。

——山地的斜坡上,那间土瓦房伫立在空地上,房门半掩,默默无闻的石凳铺着草垫。当看到墙上刻的浅字,歪歪斜斜,一个个跳跃起来,像蝴蝶飞离原地,女人手上的木棍不禁滑落,此时,有双眼眸好似隐在幽深处同样在默默哀望。


(二)

此时,幽黑的大海深处,矗立着一座山,整座山闪着刺目的白光,只见数不清的男女衣不蔽体跋涉在山上,那白晃晃的如寒冰的山岭是如密丛的刀刃。山下的海水漫天,波涛汹涌,众生丑陋得像蛆虫的身躯摩肩接踵地蹚着一条路,污血化成溪河奔涌而下,把整个天空染成了血洗的暗色。

就在山脚,一群张牙舞爪的恶兽追逐着,把一个个男女争抢着生吞活剥,大啖其食。

一名男子慢慢爬向高处,终于达到峰顶。只见一个高丈二伸出牛头,喷着血口的夜叉,执大铁戟,一戟穿心,取出男子心肝,大快朵颐。完毕,夜叉厉声叫道,“此为一劫,此界身死,还复而来。”男子就被戟下山崖。

这名无名男子,和这个刀山狱所成千上万的男女众生一样,面目枯槁,垂头丧气。日日在恶鬼的催促下,于暗无天日的罗刹海中,爬着刀山。偶尔大家报以狐疑的目光,但更多的时候,面呈悲哀之色,受着千刀穿心之苦。他们总觉得于心不安,遭受着悔恨的折磨,老在心里责备自己,跟反刍似的,发出一串绝望的低吟,“为什么会这样”,“我完了,何时是个头啊”,“我该死啊,这不死的罪身”,“我是个堕落的傻瓜”等等。

但他们很清楚,无穷无尽的劫难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除非业尽,不然,动经亿劫,求出无期。男子也不知道他下一劫要经历多少年,才能寄身他界,又要经过多少万亿的劫数,才能转到六道轮回。

他唯一还有些许印象,是被小鬼锁着一开始过鬼门关,渡忘川河和走黄泉路,然后,在望乡台看上最后一眼自己的妻儿,就因孟婆汤的药效发作,自己前世光景忘得差不多了。待进到阎罗殿,被牛头马面勒令跪于一旁等候,只因前方亡魂拥塞,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审判自己,他索性好奇地窥探起来。

“王根生,孝敬父母、和睦乡邻,曾为村人修桥一座,加寿年五十,发回人道,”阎罗在殿上宣道。

“牛小二,盗取东家羊一头,但为人懦弱胆小,盗羊只为母亲治病,因此,暂留阴间,以待后效。”

“周氏小芸,自入婆家,为人刻薄,处事悭吝,且好吃懒做,亲情寡淡,发配入饿鬼道,渡四十劫。”

……

终于轮到男子,判官问过阳间姓名,正待查审,只见阎罗看过生死簿,拍桌大吼一声:“这厮,还审个屁啊,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男子就这样,跌落到大铁围山之内的无间地狱。

男子跟着众生,继续从山脚往上爬,刀子已在身上留下新新旧旧无数的创口,血簌簌流着,汇到血河里,好像永远流不尽。这时他又想起刚被押往地狱行走的那一段经历。

刚进地狱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冰冷玄梯,男女都被锁在一条长铁链上。大家垂头散发,满脸污秽,缓缓前行,谁也认不出是谁。男子初来乍到,打算找个人来问。他拿脚碰了碰了前方的汉子,小声问这是准备去哪儿?

汉子嘀咕,他也是新来的,不太清楚。男子又找着其他人,有个佝偻的老叟正准备开口。

这时,从玄梯下冒出两只尖角的丑陋脑袋,那恶兽一脸嘲讽告诉他们,是送各位官人去沐浴。男子半信半疑,暗自想着,何来如此境遇,难道净身后,要去生剥活剐?

“非也,只需备净水一坛,先洗半个时辰,看自己业力造化,再通体放进水里浸泡,以至皮肤幻化为金黄,躯体芬芳弥散——”说完,恶兽露出贪婪的凶光,喉咙里“咕嘟”作响,顺手便抓起一个经过的女子,从腰部开始大口啃噬起来。

没想到,这地狱恶鬼竟有如此玩笑的兴致。

不久,男子被推进了沸腾的油锅。他先是被赶进一口不大的像鬲的锅里,小试牛刀,被炸得半死,然后,捞起来,扔到一口可容纳百十人的大铜锅里,被一众小鬼摁在锅底翻来覆去油烹,直到被煎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赤身裸体和众人走在玄梯上,身上皮肉竟完好无损。他看向周围弥漫着如此沉重,如此令人厌烦意志消沉的氛围,便边走边冥思苦想着“我”、“世界”、“死亡”和“空”等高深的道理。

这时,他听到有人低声问,大家这是准备去哪儿?

笨蛋,去不生不死的大享乐世界,有人暗自骂道。

“生即不死,死即无我……难道你认为除了自己之外,还存在什么客观的世界吗?所谓世界,就是自己投射在时间与空间上的幻影罢了,自己要是死了,世界就完蛋了。”恶鬼又从阶梯上冒出那张丑恶的脸,嗤笑着说。

“那现在的‘我’是谁?”男子忍不住问。

“你就是你哟,‘无’为头,‘生’为背,‘死’为屁股,啊哈哈.......”恶鬼又一脸馋相,口水滴答。男子赶忙缩紧脖子,旁边的人便被叼了去,恶鬼又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现在想想,至少在油锅地狱,还有人说些让人回味的智慧的鬼话,不像这座刀山,全是些极度贪吃,极度淫荡且不知餍的恶鬼小妖,头脑单纯如蠢货。男子边爬刀山,边抱怨。

噗哧——男子不小心被一只恶鬼的利爪背透了身体,又扔下了山岗。他在跌落的间隙,阴郁的思考,或许,这罪身要常驻这刀山死海,无休无止的“大永劫”了。


(三)

乡道上,前路隐约有市景之声传来,一位少年骑着一匹瓦灰色骡子很快就到了街市的路口。面前的街道,正逢乡下赶集,一幅寻常的热闹景象,那石板路的街面虽不宽裕,不过因地处交通隘道,各行各业,该有的都有,如傍晚泊船的码头,占满了埠口。

临近午时,少年找到一处茶庄,下骡子系于墙角拴马石上,坐下了喝杯茶,用些备好的干粮,好再赶路。

街市上,各项商户货摊前,熙熙攘攘,叫卖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少年把包袱放在桌上,边喝茶,边探向外面。不多时,集市上的两路乡人,不知因何故争斗起来,语言分不出胜负,一人卷胳膊捋袖上手,两人便打得不可开交。旁人只顾看热闹,并无人向前劝解。

这边撕扯得难分胜负,那厢又有人从酒家给撵了出来,只道是吃醉酒,付不出钱,被几个酒保打了出来。

这一下,各处行客商贩纷纷放下手上的买卖,围拢过来。人在地上被打得越凶越惨,众人们手舞足蹈得越欢畅,眼看街上被塞得动弹不得,个个都忘了原本要办的正事。

只见天突然就地一暗,刹那,一道金光闪出,似一道金丝墨迹,晃得街面、房舍轻云堆雪,云霞雾起。

片刻,再看街市,刚刚混乱不堪的情形已不见了踪影,人们一派你来我往,和和气气的样子。又复原本该有的街景秩序。

少年小心把笔纳入包里,望向眼前,轻叹了气,陷入沉思。茶庄一角上,有一人看在眼里,阴笑地点了点头。

少年不由想起,这天底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要洗心革面,焕然一新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要到何时才得以善用此笔?

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曾在梦中来到身前,并把这支笔递与他。

“此笔,原本为远古的天界,一位仙法无双的天师在观察人间炎凉,于怜悯中将天界云霞凝结,以凤羽为毫,创造的神笔。”

“这笔于我如何用之?”

“凡用此笔能引领天地之气、掌控乾坤风云。但记住,以众生为本,切勿为个人名利与邪念私欲所系。”

少年醒来,立刻起身奔赴门外,拿笔在屋前画了一只狗,狗竟活起来,围着他四处欢叫;他又在门前画了一株石榴树,那是父母生前所种,父母去世,这株石榴树也跟着凋零枯萎,果然,新画的石榴树诩诩如生,开满了鲜活的石榴花;

少年一骨碌跑到村里,兴冲冲给一家画了一间新房,那家孤苦伶仃一人,房子常年破败不堪;他给第二家人画了一头牛,男主人生患残废,需要有牛耕种几亩地以维持一家大小的生计;他给有家生了婴孩的人画了一只母羊,以解奶水不足之虞;村头的田地都在山坡上,他画了一条水渠,并在水渠上添了一架水车,用作灌溉之用。他还画了桥,画了道路,画了一片在村后苍翠茂盛的竹林。等一切都完成后,村子在他的画笔之下,完全换了一幅模样,变成一片邻里相望,鸡犬相闻的盎然景象。

转眼来年,几位外地闲客被乡人领着来拜访少年,想一睹那支画笔。少年多有顾虑,想来自己不过是马夫牛倌的平常小人,何以要人来拜会。

等他现场给大家作了展示后,闲客便邀约到各处去为乡众以示表演。少年当即予以谢绝,他想起梦里的叮嘱,善用。

但那支神笔的名声已然跃出山林,成了猛虎,伤己及人,这是他当时不曾预料到的。

村子自从有了神笔的庇佑,从前勤劳的乡人不再勤劳,节俭的邻里不再节俭,人们变得如痴如醉,轻浮狂浪。终于村里没有往日的袅袅炊烟,听不到田园牧歌,也难得男耕女织的美好情景,整个村子从此颓靡低沉下来。

少年望着眼前的一切,懊悔不已又无可奈何,他好似做了一场春光花事还没绽开就凋零的初梦。他深深叹了口气,骑着骡子转身投向它方。

少年这一走,再也没有回过村子。一路上,他都陷入了无可名状又说不清的困惑。他骑着骡子,各处周游,那支笔被他深深揣在身上,不肯轻易示人。他一身粗陋的打扮,行色散荡,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个背井离乡的旅人。

直到他在路途上碰见一头受伤的麋。

那头麋卧在一口山洞里,折断了腿,神色沮丧。麋看见少年,眼睛变得温柔湿润。少年抱出麋,抚摸着它身上细软的褐色皮毛,随即掏出笔,给麋腿上的伤口,重画上一块新鲜的毛皮。

麋很快就站起来,快活在一旁跳来蹦去,它用温暖的舌头舔舐着少年的手,转眼看见山坡的草丛中有几鸟在啁啾,就迅疾地奔了过去。少年笑着,重新上了路。

走出不远,翻过一座不高的山坡,在一处山路的岔口,忽然跳出一位背着弓的老猎人,问少年是否看见过一只受过箭伤的麋,少年心里猜想,刚救过那只麋应该就是。少年说没曾看见。老猎人一脸失落转而又和气,说无妨,问起少年这是准备去哪儿?

少年如实说,并没有可去地方,只是四处游荡。老猎人看了看天色,说时间已不早,前面的村子还有一段路程,如果不嫌弃,请到寒舍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少年也觉得有些困乏,对老猎人的热情推辞不过,就答下来。

少年跟随着老猎人一起回到所住的狩猎草屋,推开柴栅门,只见家徒四壁,粗鄙不堪。炉灶上放着一只铜油灯芯碗,式微的灯火下,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蹲坐一角,对着柴火堆上悬吊的一口锅发愣。

小孩见老猎人回来,赶忙迎上来,问爷爷打到麋没有。见一起进来的少年,便迅速藏在老猎人的身后,偷偷打量。

老猎人捋着小孩那头蓬乱的头发,只道让麋跑了。便拿出一块干瘪无肉的牛骨,放进锅里烹煮,说只能以汤招待远道而来的少年。

爷孙俩和少年喝着汤,啃着骨头上所剩无几的残渣,不多时锅便见了底。老猎人拾着火堆里的木碳烧着烟,看吮着手意犹未尽的孙儿,愁眉不语。

第二天.天将破晓,少年起床走出门外,解开骡子让去吃草。此时,月稀云残,白露满地,天上鸦雀偶有啼鸣。

少年即将离开,他看了️眼一贫如洗的茅草屋,心里阴霾未散,遂拿出笔,画了一所房子,又在房子附近画上兔、野羊和麋。

——

“你可是马家村的马良?”茶馆里那人走出来问道。

“正是。”少年回过神。

“我家老爷,请你走一趟。”

少年问他家老爷何许人,来人不应,上了一匹高头坐骑,少年只好离开街镇集市,一同前行。

俩人来到县衙门,跨过石板路入正厅,只见江牙山海图,上有一块明镜高悬匾额。县老爷早已坐在主位,惊堂木一响,两边站立的衙役,手拿廷杖大喊“威武”。

少年被押入县衙门的后室,押役退下,县令从屏风后走出来,道出好个少年,久仰大名了。

少年始料未及,从没想过自己竟如此名声在外,但也知道县老爷是为他手上的笔而来。

县令命少年拿出宝贝,让他一睹为快。少年交出神笔。县令拿过笔和众从属左看右看,不过和普通的狼毫毛笔并无二致。

他叫手下一人先画一只笔墨砚台,寥寥几笔,果然一方黝黑方正的砚台出现在眼前。县令移过目光,看向水池,又令画一尾锦鲤。画师如法炮制,鱼顿时活蹦乱跳,水花四处乱溅。

县令大喜,命赶紧画一个金元宝。画师依照行事,哪知变出一枚无华的石头。众人不解,又令画一个珠宝匣,竟出现一只明晃晃的夜壶。

县令大怒,以为是少年故意戏弄。

从旁的师爷耳语,县令听罢,便令少年亲自画一座金山,不然,难逃牢狱之灾。

少年不忘劝慰,有道是,金山银山,是为火海刀山。

众人疑之——


(四)

一日,少年入梦,长者现无边身,少年躬身瞻礼,念道:

“尊师,敢问我父我母,如今在何处?”

长者入定观之,见少年父母各自坠在恶道,受极大苦,长者问少年父母在生作何行业。

少年答言:“我父我母,平日最爱食鱼鳖,更喜多食其子,千万复倍,或煎或煮。”

“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若遇网捕生雏者,说骨肉分离报;若遇汤火斩斫伤生者,说轮回递偿报……是诸众生,先受如是等报,后堕地狱,动经劫数,无有出期。”长者喃喃念叨。

少年隐约明白,悲泣不已,他问长者该如何是好。

“还。”老者随即给了少年当头一棒,一声大喝。

少年不明就里,人这就醒来。

一天,他路过一个街镇,碰见一名正卖鱼的贩子,少年站在一旁驻足观察。

鱼贩拿出一条肥美大鲫鱼,向众人吆喝,“味美河鲫,一鲜两吃喽——”

有人问何为一鲜两吃。

“三月鲫,万千鱼子在腹中。”

少年一下惊觉。

从此,少年每天来到河边,画着待产的雌鱼,终日不怠,最终还完了父母过往口腹犯下的罪孽。

又一日在梦里,长者现无量身,少年禀报已遵照如数完成众生涅槃,回归正道,可否告知父母在何处,如何能相见?

“天涯咫尺。”长者道。

少年默不作声。

“我送你的笔,难道是根烧火棍吗?”长者一阵呵斥,少年的脑袋上猛又受了一棒。

少年复又顿觉。

他挥动手上的笔——夕阳西下,山前,一条溪河畔的瓦房前,有位妇人坐在石凳上,抬起头眺向前方的那条小径。一名男子牵着悠哉的老牛正走在田间路上,不远处的麦地里,有位少年欢跳钻出来,手上举着木棍,他一直当笔的那根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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