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曾倾国倾城,她曾颠倒众生。
她曾一朝选在君王侧,三千宠爱在一身。
只可惜,她低估了后宫的波诡云谲,很快在一场争斗里失了势。
可怜红颜未老恩先断。现如今,她不过是冷宫一弃妃而已。
她依然很美,性子也比前日温婉了许多,可那些轻歌曼舞凝丝竹、芙蓉帐里春宵暖的日子,已经离她很远,远得几乎记不得了。
自古以来,这后宫之中最是凉薄,由来只见新人笑,从来不闻旧人哭。没了君王恩宠,就连那些太监宫女也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惹上她的霉气。
在每一个孤寂的夜,只有清冷的殿、惨白的月光、斑驳的窗棂、摇曳如幽魂的油灯陪伴着她,枯坐到天明。
还好,她有个三岁的孩子。
孩子乳名唤作小怜,如她一般的明眸皓齿,如她一般的唇红齿白,如她一般的粉妆玉琢,偶尔甜甜一笑,笑得她心都化了。
小怜每天在她膝下承欢,围着她大呼小叫。
“娘亲,怜儿美不美?”
“娘亲,我们今天玩什么呢?”
“娘亲,快来,下雪了!”
在这个寂寞如雪的冷宫里,怜儿是她唯一的颜色。
在这个人情如纸的冷宫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在疼着娇儿。
2、
后宫出了大祸。
半月之内,先后有三名皇子早夭,均死于子时,都是七窍流血,面目狰狞而死,事先毫无征兆。
陛下痛失爱子,天威震怒,把皇子们身边的太监宫女尽数斩之殉葬。
再令太医院诊断,一众御医使尽了浑身的解数,都查不出皇子们早夭的缘由。陛下再斩之。
又命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仍然毫无线索,陛下怒不可遏,又令斩之。
砍头砍得刀也钝了,血流成了河。
然而终究是没有一点头绪。
宫里宫外,人人自危,流言四起。
有人说,陛下崛起如行伍之中,逐鹿中原多年征战,杀却百万雄兵健卒,遗下无数孤儿寡母,造就无数怨魂厉鬼,因此大损阴德,命中注定没有子嗣。
短短半月,陛下三受丧子之痛,他夜不能寐,痛不能言,一夜之间,正值壮年的他,竟是须发皆白。
大将军罗猛,随陛下浴血征战多年,满身杀气,悍不畏死,素来不信鬼神。他见陛下神伤,于是效仿秦琼尉迟,深入宫中,亲自守在宫门两旁,通宵达旦 ,咬牙怒目,披坚执锐,以迎邪祟。
到了子时,宫中忽闻厉鬼夜哭,夹杂着罗将军的怒骂和兵刃交加之声,继而,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淹没了一切声响。
待到次日天明,太监宫女来探。发现罗猛将军披坚执锐,依然屹立在宫门之外,纹丝不动。
他圆睁怒目,眼眶欲裂,可是,却早已气绝多时了。
当晚,又有一皇子,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3、
皇上子嗣不多,除了冷宫中她的怜儿,已经只有太子殿下一人。
整个皇宫如临大敌,陛下派出兵甲三千,将太子东宫团团护住,连一只苍蝇也不让飞进去。又令人飞马赶往龙虎山,请天师出手镇压邪魔恶灵。
太子的一举一动,一粥一饭,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决定着无数人是否人头落地。
然而,这寂寞的冷宫之中。她和她的怜儿,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同是陛下骨血,一个高贵如天边明月,群星在绕;一个却卑微如脚下泥土,无人问津。
她想,无论如何,怜儿总是天子血脉。陛下屡受丧子之痛,总该有一念之间,想一想怜儿这个被遗忘的孩子吧?
可最是难测帝王恩,陛下始终没有来。
天子绝情,一至于斯。
她怨,她恨,她屈辱,她不甘,她几近绝望……
但她没有法子,她只能振作。
如果流言不假,陛下命中无子。那宫中厉鬼的目标,眼下只有怜儿和太子两人。
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长期幽禁宫中,使不动一个太监宫女,拿不出一件珠宝首饰,走不出宫门一步。
可是她有一颗母亲的心。
4、
她开始通宵达旦,彻夜不眠,死死地攥着一把剪刀,守在怜儿身旁。
她看着怜儿痴,看着怜儿闹,看着怜儿睡,看着怜儿笑……
偌大一个后宫,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没有一刻她可以休息。
她精疲力尽,她心力交瘁,她心神恍惚。
但一看到怜儿笑,她又平添无数的勇气和力量。攥紧了剪刀,守着她唯一的孩子。
怜儿还小,她不懂,她总是问。
“娘亲,你在怕什么?”
她抚着怜儿的发,轻声微笑:“为了你,娘亲什么都不怕。”
怜儿也笑:“有娘亲,怜儿也什么都不怕。”
5、
匆匆赶来的天师也没能救得了太子性命。
太子薨殁,举国悲恸。
人人都在等着天子的雷霆震怒,可陛下一夜之间却仿佛大彻大悟,赦了宫里宫外所有人,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不问朝堂政事,也不再踏出一步。
她恐惧着、她等待着、她也充满着一点点小幻想。
怜儿已是陛下唯一的骨血,陛下会不会来看看怜儿呢?哪怕只是给怜儿一个久违的拥抱?
陛下终于还是没有来。
究竟是怎样的怨,怎样的恨,才可以让堂堂天子,如此绝情决意?
她苦笑,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抛下一切幻想,这一刻,她反而心如止水,只有了一个念头。
保护怜儿。
6、
又是一个风雨之夜。
冷宫之中,青幽之灯火,摇曳如幽魂。
子时终于到了。
阴风怒号,百鬼夜哭。
厉鬼的脚步,空旷、悠长而坚定,仿佛从地狱而来,合着“桀桀”的怪笑,由远及近,穿庭过户,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敢看,只是一手紧紧搂住怜儿,一手死死攥住剪刀,歇斯底里地喊:“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的怜儿!”
那鬼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一阵默然后,终于开口:“娘亲,我已替你将哥哥们除去。”
她不敢置信,猛然抬头。
面前的厉鬼,正是怜儿。
她下意识地低头,那怀里死死搂着的“怜儿”,却只是一个枕头。
怜儿走到她面前:“你忘了。”
没错,她忘了。
伴随着怜儿幽冷的声音,那些被她强行封印的记忆,纷至沓来。
曾经,她倾国倾城,她颠倒众生。
她一朝选在君王侧,三千宠爱在一身。
可尽管她独得皇上恩宠,也抵不过皇后多年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在这后宫之中,她始终屈居人下。
三年前,她诞下麟儿,乳名小怜。她亲手用枕头捂死了小怜,捂死了自己的孩子,反诬是皇后所为。
天子震怒,欲废皇后。好在天理昭彰,善恶有报,她终于东窗事发。
她被打入冷宫,强迫自己忘记,却饱受折磨,思念成狂,终于得了癔症,整日幻想……
母慈子孝,相依为命。
温暖的现实逐渐破碎,冰冷的真实浮出水面。
面色惨白的怜儿,正慢慢向她走来,轻声呼唤。
“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