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几天,老王叔提议,让我聊聊瑞士人怎么过年。我说,瑞士人也不过年啊。严格的说人家跟咱过得不是一个年。他又提议,让我聊聊中国人在瑞士怎么过年。我想,那倒行,就答应了。使劲想了好几天,这些年在瑞士都怎么过得年,可是满脑子都是从小到大在家过年的那些情景。我才发现,年,不是在哪过都叫过年,不是跟谁过都叫过年。
—— 愚鱼语欲
01这就是妈妈
小时候过年的记忆里,妈妈永远坐在靠窗的缝纫机前,年前多少天就开始,从早到晚,没日没夜的踩着缝纫机,嘎达嘎哒,嘎达嘎哒,给我和舅舅家的弟弟妹妹们做衣服。不管怎么点灯熬油,一定会让全家的孩子在新年那天穿上一身新衣服。
用深浅咖啡色的布头拼出的小西服,下面一条小喇叭裤,裤子上缝着布制的小猫和小鹿。西服里面穿上姥姥给做的花棉袄,脖子上围一条粉纱巾,打上一个蝴蝶结,头上一个发卡,上面同样用纱巾系个蝴蝶结。到了初一就这么打扮上,跟着妈妈出去串门。虽然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可是上谁家都拎着大包小裹的。
这就是妈妈。
02和妈妈的每一个年都是在倒数
除夕的饭总是在姥姥家。一大家人围着个大圆桌子包饺子,妈妈在厨房大汗淋漓的炒菜,厨房的大铁锅里是姥姥早早炖上的小鸡蘑菇炖粉条。我和比我大一轮的老姨,每年都得为谁吃鸡心眼斗一回。那时我们都还是孩子。
小学一年级时,妈妈在人大进修,我在京寄读,除夕是在妈妈的老师家过的。一大家子人,欢声笑语。电视上,郭颂老师正在唱歌,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问我怎么了,我说,你们倒是高兴,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大人们就问,你是什么心情啊。我说,我想我姥姥,我要回家。然后啊啊啊啊啊,继续大哭。是啊,有谁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呢。
长大点了,就不怎么愿意跟着妈妈到处串门拜年了。要是期末考得不理想,就更是如此。但是妈妈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到哪都现宝一样的带着我,我对此很是抗拒,却敢怒而不敢言。也不喜欢因为压岁钱,大人之间的推推搡搡。那些年过得有点别扭。
要是能回到那时,不管妈妈走到哪,我都会高高兴兴的跟着;不管谁给压岁钱,我都会高高兴兴的拿着。拿着这些压岁钱,妈妈的生活应该也能轻松一点吧。如果是好意,欣然的接受,默默的感激,再慢慢找机会报答就好了,有什么好别扭的呢。
再长大点,就离开家了。念书的城市离家只有两个小时的火车,近得似乎都不够资格说想家。那个年龄,比起想家和家人,更多的时间是在想念远方的恋人。
放了寒假也不想回家,在学校等着在更远的地方读书的他回来时,一起回家。早一天见到,一起多坐两个小时的火车。过年,自然也不想在家呆着。盼着赶紧捱过初一到初五,好和天南海北回来的小伙伴们出去疯,和一年只有两个假期才能见面的他多呆一会。
那时还不懂得,当妈的想念孩子的苦和盼着孩子回家的那种心情。也没意识到一件事,和小伙伴们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而和妈妈的每一个年都是在倒数。
03家远了,但和妈妈的心近了
毕了业,到了我心心向往的北京。离家远了,却变得开始有点恋家了。不自己尝尝生活的苦,怎么知道家和妈的好呢。
工作第一年回家过年,把参加工作后几个月攒的钱统统花光,给全家从老到小都买了礼物。给姥姥家换了一个29寸大彩电,电视送来那天,被节俭了一辈子的姥爷臭骂了一顿。
过年,我又开始跟着妈妈四处串门了,听妈妈跟人家显摆,我姑娘在北京的哪哪上班,这是她给我在北京买的啥啥。我甚至开始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能让我妈像这样出去显摆一下,而我一点都不介意。
每次过完年,从家走的时候,妈妈都要给我准备一大堆的土特产,让我带回北京送给同事领导,大概也希冀着,她那独自在外的女儿能因此多得到一点关照和庇护吧。这份心情也是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04妈在,家就还在
再后来,从北京来到了瑞士。出国后,好几年没有回家,因为好像总有比回家更急着花钱和花时间的事情。 直到妈妈病重,我才忽然惊醒,自己在给很多事情的排序上面犯了多大的错误,于是每年都会想尽办法回家过年。
妈妈过本命年,我给她织了一件红色的毛背心,妈妈不管穿什么衣服,外面都要套上这件红背心,我感觉很惭愧,是不是我为她做的太少了,所以做的每一件事都显得这么珍贵。我开始在心里拉单子,还有什么想和妈妈一起做的事,还有什么妈妈想和我一起做的事。然后带着她看电影,逛商场,下馆子,给她做我的拿手菜,对她撒娇。
可是单子上的事刚开了个头,妈妈就倒下了,而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我织的红背心并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为她驱灾辟邪。
那一年的年,是在医院过的,妈妈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妈妈的生日就在年前,我去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粉色康乃馨。回来的路上,一直都没有哭的我,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大哭了一场。想着那可能是给妈妈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和最后一个年。
妈妈奇迹般的挺了过来。虽然丧失了一切活动能力,但是她有一口气,我就有个妈。妈在,家就还在。
之后的这几年,每逢春节回家,我就给保姆放假。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难得的独处的一段时光。到了除夕,早上起来给妈妈喂药,喂饭,然后洗头,擦身,剪指甲。
都弄好了,就开始趴她耳朵上大声喊话。我自己的高兴事,闹心事,宝宝的趣事,糗事;告诉她,她惦记的这个那个老师朋友我都代她去看过了;谁家的孩子结婚了,谁家的孙子上大学了……
有时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妈妈不能串门了,还总是有人想着到我们家来串门。我奇怪也不奇怪,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有的时候跟客人聊得高兴,人走了才想起来,连杯水也没给人倒。妈妈幸好躺那不知道,不然要怪我不懂待客之礼。
过年,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会包点饺子,妈妈爱吃的酸菜馅,再拌个她爱吃的东北凉菜。
有一年过年,炉子上做着东西,我就睡着了,猛然醒来,发现厨房浓烟滚滚。大半夜的,开着门散烟,一个人裹着毯子,坐在大敞四开的家里坐了半宿。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妈妈也是这样开着门,守着夜,等着炉子里的烟散尽了才敢睡觉。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
妈妈总是跟我说,孩子,有你的地方就是妈妈的家。
而我想说,妈妈,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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