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兔皮帽先生(01)

图片发自简书App

【第一章】 兔子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兔皮帽先生时是在一个冰冷的冬夜。公园昏黄的灯光照着一排排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枯木枝,使它们的着光面璀璨得像镀了黄金的工艺品,而背光面则黝黑得像脏了泥土的手指头。我穿着肥大的军绿色雨衣,低着头慢慢地走过一道枝影,忽而仰起脑袋望了眼路灯,军人般极佳的视力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那灯泡上还残留着今年、去年、甚至更多年前的夏季所留下的蛛网和虫尸。见此我不知缘何地发笑,而就在扬起嘴角的那瞬间,我感到了一丝胜于雨滴的冰凉扎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愣了一下,然后忽而明白了什么,抬手拉出雨衣里的袖子在灯光下细看起来。果不其然,袖口渐渐沾上的已经不再是细细的雨滴,而是变成了晶亮的雪子了。

   “天冷成这样,是该下雪了……”我不自觉地想着。

  就在这时我身边的花坛里黑漆漆的灌木一动,忽地不知钻出来什么。我猛地侧身一望,就看到那有个毛茸茸的小动物站在花坛边缘,直立着上半身,支楞着大耳朵,仰着个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着。是只花兔子,我认出来了,黑白相间的,据说虽长得肥但肉味不好,所以有人把它当宠物养来着。这么冷的天,它不在兔贩的笼子里,难不成是自己跑出来的?

  它也看到了我。它也不跑,就在花坛边缘站着,眨巴着黑眼睛看我,一副无辜的弃儿模样。这幅扮相着实很能骗人,连我都开始觉得这小东西看起来可怜可爱了。本来我还动了点恻隐之心想抱回去养,但马上又想起来自己的处境,然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瞅它两眼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还真没想到它居然追了上来。

  飘雪的夜可真冷啊。我走一截它便沿着花坛上追一截,从我后面跑到我前面,跑过我前头五六米的时候便在那里回头看我,待我走过它之后又继续跑到前面等。我一开始没怎么在意,自顾自拉着雨衣的兜帽往家走,一直快走出公园的时候才发现到它还是在跟着我。这么锲而不舍,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立定在这寂寥昏黑的公园与繁华绚烂的街道的分界点,扭头静静地看着这只小兔。落雪如天降的星子一般缓缓下落着,而它孤零零地立在花坛的终点,仿佛立在天涯海角的边缘,像人似的伸着头直立着身子,垂拢着前爪,两只乌黑的耳朵像黑发一般柔顺地耷拉在背上,带着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着,无比安静地看着我。兔子不像猫会叫唤,不像狗会摇尾;它们是那样地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心灵,但就算如此,我还是从它身上看出了它所想表达的意义——那居然是近乎于一种渴望同类相聚的情感。

  我难得地心软了。我站在那又想了想,觉得既然它这样想跟着自己,带回去让它陪自己过个冬也好,省的这宠物兔子娇气,不会打洞会被冻死——当时我还以为兔子是要冬眠的。这小东西放在院子里好养,也不会脏了家里。而且,兔子也不是花猫野狗会到处乱跑,然后再回来给我生一堆小兔子烦人。只自己可别把它养死了就是……

  我往它走过去,它眨着兔子眼睛乖乖地看着我。我伸伸手本来想抱它,但是转而又换了主意,一把拽住它的两只耳朵给提了起来。它个子小身子不重,估计坠力也不大,但是大概是我下手狠了,它疼得啾地一叫——兔子居然不是哑巴,是会叫的!还猛地一蹬爪子,差点挠到了我另只手。“嘿!”我也叫了起来:“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就这样,我将兔皮帽先生带回了家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怎么看都那么巧合的相遇果然是它预谋的。我那晚将它带回家里,问邻居要了个养鸟的大笼子——本来我是想到现在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又换了个模样,只能重新装作新搬来的住户了;而这样的话就没法向邻居套旧关系,只能花钱买的。但我没想到,在我敲开邻居家门并说明自己是隔壁搬来的新住户,想买他家一个大鸟笼来养兔子后,邻居洪老头毫不介意地挥了挥手,将我让进客厅倒上茶水,和我客客气气地聊了一阵子后起身走到后院,然后抬出一只铁丝捆的大笼子送给了我。

  “能当邻居是缘分哦,别客气,不要钱,拿去,拿去。”洪老头使劲地将不停说着“这多不好意思”的我推出了门外:“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我这个糟老头子讲不定还得找你帮忙,这个笼子当我先把个人情。之前住在你房里的那个小伙子人也很好的,就是一点不好,房子不声不响卖给你就溜了,都不跟我打个招呼,我之前还跟他说要给他讲个女朋友的……”

  我吭吭哧哧地答应着,抱着笼子被推出了门外。洪老头砰地关上了他家房门,我则呆呆地站在他家门前,心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不是滋味。我还真没想到之前的自己对洪老头来说竟是这么重要,早知道就不应该再去做什么见义勇为,而是狠下心贯彻独善其身的决定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个我现在已经被自己给丢到火灾现场了,我是没办法再将它捡回来套着同洪老头“道别”的了。要是讲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像以前那次一样造出一封信来,可是洪老头却又不识字,收到信后指不定还得来敲门来问我信上写的什么,而让现在的自己读以前自己身份的信的狗屁滋味我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都是这个好死不死非要跟着我装可怜的兔子起的头,不然自己哪会胡思乱想这么多烦心东西。我抱着笼子踢开家门,将郁气全撒给了待纸盒里眨巴眼睛望着我的兔子。“兔子,以后这就你的家!”我大声说着,打开鸟笼的门,把纸盒子往里一扣。

  兔子咕噜噜地就滚到了鸟笼里,一声不吭。

  童谣都是骗小孩的。什么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可爱;这只兔子怕不是有抑郁症,一天到晚窝着,我无论怎么逗它它都只是淡漠地看着我,更别提蹦啊跳啊。还有那句“爱吃萝卜和青菜”,我都怀疑编这个歌谣的人是不是没见过兔子,或者是他家的田里只种了萝卜青菜,而且碰巧被山上一只饿昏了头的兔子啃了两口,所以就呼天抢地的以为兔子喜欢吃萝卜和青菜。带回兔子的第二天,我起来照了一阵镜子觉得既然别人又认不出我了,那我就应该穿件好衣裳先显摆显摆自己深沉的帅气,于是拿出了压箱底的那套西装出来穿了。但是等我接受了门口大妈大爷姑娘小伙艳羡的目光,虚荣满满地走上街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此行是要去污水遍地的菜市场给兔子捡烂菜叶子和小萝卜头的。

  最重要的是我丢了大脸捡回来的菜叶和萝卜头那兔子竟然一口都没尝。

  反倒是我搓搓手开吃晚饭的时候,它忽地一下就动了,震得笼子哐啷一响。我猛地回头看它,它扒在笼壁上,露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和肚皮,小鼻子一上一下地扇着,粉红色的小舌头还添了圈三瓣嘴,直直地看着我的烧鱼。我顿时火冒三丈,萝卜白菜爱吃不吃,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想让它吃我吃的东西不成?想到这儿,我起身就去搬笼子,“菜叶你爱吃不吃!”我对它恶骂道:“除非把你扒了皮做成兔皮帽,卖得了钱我再能给你买吃的!你眼睛大了不起啊,瞪我干嘛!不信?告诉你,老子以前钱可就是这么赚的!”

  我气得要死,把它连兔带笼一齐丢到了杂草丛生的后院去了里了。

  这样过了几天,洪老头来串门了。

  我装作与他刚刚相识的模样,客客气气将他请进了客厅,端茶送水,可是洪老头却摆手不坐,说是来专程看他的鸟笼的。我这才想起来兔子被我丢到后院也有两天了。它不会饿死了吧,我吓得立即掉头就往后院跑去。哎呦还好,兔子还在那趴着,只是瘦了一大圈。它身边的那些菜叶子已经开始腐烂了,但它还是一口没动的样子。

  “瘦得口怜哦!”洪老头也走了过来,探着头望。“你不是养它吗,它不吃菜是吧?”

  我一摊手:“兔子不吃菜还吃什么?”

  “你要好好地同它讲,它才吃啊。我养鸟不也是的!”洪老头说着,走去蹲下打开鸟笼,用红肿粗糙的手一下下地抚摸着兔子脑袋,然后从地上揪了一只长长的枯草伸到兔子嘴边。哎还别说,真有效果,兔子格绷格绷地就吃了起来,打字机一样哒哒哒地嚼着,末了还舔舔洪老头的手指表示感谢。

  “这些小东西都有灵性的,你要好好对它,它就懂你的话了。”洪老头笑嘻嘻地讲。“小伙子想养小动物就要细心噢。”

  我不住地点着头。

  送走了洪老头,我再次回到了后院。冬日的阳光格外暖人,斜斜的穿过腊梅树盘根错节的黑枝后就有了蜜糖般的色彩和滋味,将园中的枯草照耀得宛如根根金须。在这片璀璨之中的笼子里,兔子大约也已经吃饱了,舒舒服服地斜躺着,伸着两条腿在晒太阳,肚子鼓鼓地一起一伏,看到我走过来也没什么反应,扭过头继续晒太阳。我想起了洪老头的话,就蹲下去打开了鸟笼:“对不起啊兔,我不是故意揪你耳朵的,也不是故意饿你的。我都单身快二十年了,哪晓得你兔子也有小情绪呢。原谅我吧,我不将你做兔皮帽的,我哪里舍得呢。”

  我一边揉着兔子脑袋和耳朵一边和它道歉。兔毛真心又暖又软,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用兔皮做帽子。它大约也是接受我的道歉了,不反抗地任我揉,温顺极了。见状我就有点坏心思了,忽然把它一把抱了出来,一手举着它前腿,一手去拨它肚子上的毛:“对了兔,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你这个人!”

  我说什么都没想到兔子不仅会叫,还会讲人话。

  兔子从我手里猛地挣脱开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它一落地就像人似的再次抬起了头,直立着身子垂着前爪,耳朵像是两束长发散开一般,带着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着,仰着脑袋,黑漆漆地盯着一脸惊骇的我。

  “打死我都想不到我找了这么久的人居然是你这幅德行,随便乱掀人姑娘家的衣裳!”阳光的照耀下兔子嘴上细长的胡子一动一动的。“好了,不管怎么说,我没找错人。听好了,我找到你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告诉你,如果你再滥用你的奇迹,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一只像我一样的兔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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