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暑假,我正忙着规划成为大作家的不实之梦,整日闭门不出,饭跟水也吃不进一点,急得我妈快要拉我去医院检查是不是得了厌食症。
那时我有一个好朋友叫金银,她非常喜欢诗,经常写诗,然后总是趁我妈不注意,爬上我家旁边的破砖墙,把写好的诗塞到我的房间的窗户底下。
我一开始很不理解她的做法,放着好端端的正门不走,偏要飞檐走壁像个特工似的。每次她塞东西,我都默不作声地躲在窗帘后面,因为她看见房间里没人才会悄悄把纸条塞进来。
直到有一次,她塞完纸条后,一个没站稳,连人带纸一起摔进了猪圈,人插进稻草垛里竟没什么大事,只是猪圈里的猪被她吓得惨叫连天。我连忙打开窗户,见她那囧样,当即整个人笑得趴在窗户上,她这才惊跳起来大喊:“㓝井(神经)!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假装没看见!”
那次跳脚后,我开始慢慢看她写的诗,那些纸条被我放在书架上,整日被阳光曝晒着,有些早已发黄。后面她来我家,总是喜欢乱摸我书架上的东西,但却从没打开过那些纸条。
“你不喜欢看自己写过的诗吗?是觉得难为情吗?”我问。
她当即黑了脸,“不是,是因为这些纸太黄了,总让我想起那天猪圈里的猪屎。”
我笑得人仰马翻,连忙将那些纸条打开,把一张张发黄的纸条贴在我的房门上,她气得大喊:“王小叶(我的小名)!你的脸皮是让猪踩过吗?!”
......
现在看来,我和金银的友谊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不知道开头在哪,也不知道会如何结束。我慢慢地读她的诗,总觉得她是一个不分内里的人,她的诗杂乱,不愿押韵,但是又像一把金色的小锤子,总是锤到我的心底,然后荡出阵阵回音。
金银后来不再爬墙,而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到我的房间里来,看我的小说、文集,看我写的一些短篇故事。同样的,在她静静阅读时,我也会翻开她带来的小纸条,看她的诗,读她的心。其中有一首诗我十分喜欢,诗的结尾是:帕缪在我的手心,我的手心湛满了过往的疼。
“过往的疼?你说的是泪吗?”我问。
“不然呢?总不可能是口水啊。”
我觉得好玩,就把这首诗的纸条折起来,随后做出一个投掷的预备动作,“他们都说,把过往写在纸上扔掉,这样一切就会好起来。你猜,如果我把这个小纸坨扔掉,过去的一切会不会好起来?”
“神医,还没扔我就已经开始心梗了,以后一定要多多行骗啊,这样才能被患者打死,早点下来见我。”
我俩哈哈大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写的短篇故事很市侩啊?”她说。
“你今天早上没刷牙吗?”我接。
“你的故事,只写自己,却很少写别人,说明你是一个自我的人。”她说。
“你的诗,只写悲伤,却很少写快乐,说明你是忧郁之神。”我接。
半晌,我又接上刚才那句话,“忧郁之神的诞生,来源于太过专注别人,却始终无法专一于自己。”
她沉默了。
金银的诗,就是这样一直被她的沉默滋养着,成长着。
我们两个就这样在房间中打打闹闹着看完了对方的故事,虽然我边看边翻白眼,她边看边作呕吐状。但我知道,金银的心是一个羞涩的少女,她难以用直白的眼光大胆打量这个世界,所以总是将坏掉的一切留给自己,当作自己成长的养分。这样的人设总是要被那些童话故事的作者安排一个救赎的情节,对象是高尚而又体贴的王子,但其实,金银用不着这些,因为她的成长一直是逆向,越逆向,就越明亮。
有一天晚上,我们结束了一整天的辩论,辩题是“越爱越会流眼泪or越爱越不会流眼泪”。她坚信前者,很显然,我输给了她,而她则蹦跳着走向了回家的路。在她走后,我翻出了那首诗。“帕缪在我的手心,我的手心湛满了过往的疼。”我抬起笔,在后面写下:加勒的满月升起,那时,我会替你擦去眼角的泪。
那一刻我想,这就是她的诗,而我也庆幸,这是她写给我的诗。
金银的诗:
我在枯草边坐下
风比黄昏更早冷却
枯树站成斑驳的影子
没有鸟鸣,没有归来的脚步
远山苍白,近水无言
我踩过的泥泞里
藏着昨日为完成的誓言
它们轻轻裂开
如同一封从未寄出的信
时间是空洞的灯
悬在夜晚的废墟之上
我伸出手,却捧不起光
帕缪在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湛满了过往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