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它浑身雪白,毛发像绸缎一样顺滑柔亮,所以我们叫它小白。
小白是被装在柳条筐提回家的,柳条筐上蒙着母亲的蓝围裙。母亲说用围裙盖住它是不想让它记住回家的路,免得它逃回去。掀开围裙的时候,小白在柳条筐里一脸懵的表情。它太小了,刚刚一个月大,茸嘟嘟的毛发,白的发亮,睁着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所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它的双腿轻轻地颤抖。它把我们所有人看一遍,似乎是在揣度到底谁值得它依靠一样。及至看见母亲的以后,才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两声。我看见它眼角有点湿,应该是刚刚和妈妈分开的缘故吧。母亲把它拿出来,放在怀里抱着,它在母亲的臂弯里拱了拱,把藏起来头一动不动,没一会儿居然就睡着了。
上个世纪的东北农村,农作物是本,粮食是根。而农民赖以维持生存的根本常常被老鼠分去一杯羹。痛恨之余,大家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可行的办法就是养猫。
那时候的猫可没有现在这么娇贵,母亲说,小白来我家是有使命的,它的使命就是捉老鼠。在这一点上,小白也从来没有辱过使命,这也是母亲一直对它疼爱有加的原因。小白捕鼠的能力,无师自通。对于捉老鼠,小白不只是工作,而是兴趣。所以自从小白来家,正屋、厢房、柴垛、粮仓几乎很少再见到老鼠的身影了。
小白在我家一点点长大,慢慢成为家里不可或缺的成员。小时候的小白非常调皮,它不是在家里上蹿下跳,就是到外面四处撒野。不是砸了杯子,就是弄乱了母亲的线绳。母亲当然是生气的,但是每每小白惹了祸,母亲举起笤帚打算教训它的时候,它总是很无辜地喵喵叫两声,然后委委屈屈地走过去用头蹭母亲。母亲的笤帚就落不下去了。
当然小白的工作也是非常出色的。它最多的时间是隐藏在仓房的阴影里,守着面前的老鼠洞,一守就是几个小时或者大半天。直到老鼠忍不住钻出来,这时小白就像箭一样射过去,一把按住老鼠,一口咬住它。然后把老鼠叼到它认为安全合适的地方,美美地享用胜利果实。
消灭了老鼠的小白,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尾巴高高竖起,头微微抬着,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踱回家。
进门前,它先在把自己的毛发用舌头梳理顺滑,再把脚也清理干净,最后使劲抖一下身子,甩掉灰尘和疲惫,这才进屋。到了炕边,蓄势弓腰,一跃上炕。找个阳光充足或者比较热乎的炕头,倒头就睡。
这一睡,没个一两个小时是起不来的。有时候,母亲想占用炕头位置放东西嫌它碍事,把它拍醒。小白迷迷糊糊地起身,看一眼母亲,转个身换个姿势继续睡。母亲无奈,又舍不得继续打扰它,用双手轻轻地把小白推开一点距离,空间够用,母亲也就任由它占着炕头昏天黑地地睡。母亲甚至特意做了个小被子,冬天天冷的时候给它盖上。
02
其实小白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不知道是它明了自己的职责所在,还是本性使然。只要发现老鼠的踪迹,不最终捉到它,小白是不会罢休的。无论这老鼠是我家的还是邻居的,抑或是山上田地里的。捉老鼠是电光火石瞬间的事儿,但是等待老鼠的时间却是非常熬人的。为了等老鼠出洞,小白一两天不见影也是正常的。印象中,小白就是为了捉老鼠和睡觉而生。
但是有一件事,也是小白很乐意参与的,只要它不是在工作,永远都不缺席。那就是每晚大人找寻孩子回家吃饭,并最终押解他们回家这件事,小白全程陪同。
傍晚,当房顶的炊烟似有若无的时候,呼儿唤女的声音就开始在村子次第起伏。东家的二柱,西家的四丫,王家的毛头,李家的傻娃,孩子的乳名满天飞。听得见的孩子就回应,赶紧家跑,免得棍棒伺候。当然大多时候是听不见的,玩兴正浓的野孩子,谁会在意大人的疲累,依然村东村西乱窜。无奈的父母就踏着夕阳,一路走一路喊,声音不急不缓,在晚风的旷野回荡,但是野孩子该听不见还是听不见,这群野孩子里就有我一个。
父母忙了一天,做好晚饭左等右等不见我的踪影,就知道我又疯得忘记了时间。在千呼万唤也没有回应的情况下,父母亲就会带上小白出来找寻。小白举着它毛嘟嘟的尾巴,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落后,偶尔还跑到父母脚边,用头蹭蹭他们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噜地声音,一副贱得不能再贱的嘴脸。
当太阳终于隐进地平线,晚霞映红西天的时候,父母亲或是从高粱地、或是从玉米垛再或是深水泡里揪着耳朵把我提出来的时候,小白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父母押着我一路回家,小白亦步亦趋、优哉游哉跟在我们后面,举着它标志性的尾巴,高傲得什么似的。好像它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抓住逃跑的罪犯、拉回去审判的差官。
到了家门口,闻到饭菜的香味,我才感觉到已经前腔贴后背了。于是挣脱父母,一个箭步冲过去撞开柴门,但是柴门打开的瞬间,小白却第一个冲进去,然后还回头看着我和父母,咪一眯眼睛,似乎在说:怎么样,你不行吧,拽得二五八似的。回头继续举着它的尾巴,骄傲地一摇一摆踱进屋,我在后面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03
小白还是个惹事精,家里的鸡鸭鹅常常被她追得满院飞,唧唧嘎嘎乱叫,弄得狼藉一片。而且它还经常去惹大黑。大黑是一条身体庞大的柴犬,不怒自威,即使是很熟悉的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见了它,也总是绕道走。但是小白却不把大黑放眼里,常常过去挑衅。有好几次,我看见它和大黑对峙。大黑呲着白牙,面部表情狰狞可怖。小白则半俯着身子,高高竖起的尾巴毛发虚张,比平时足足粗了一倍。它露出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吽吽的声音,然后猝不及防地冲过去,打黑狗的头。小白一触即分,占了便宜之后迅速闪身回来,继续之前的姿势。最终是大黑败下阵来,放弃抵抗,摇一摇尾巴,不屑地走开。从此以后,大黑见到小白,立马转身走开。
小白似乎天生就是个不认输的主儿,它的好战也是远近闻名,直到小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