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宇看着近在咫尺的车厢顶，下方传来成年男人的呼噜声，一起一伏的节奏让晨宇无法入睡。晨宇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坐在了靠窗的凳子上，窗外黑漆漆一片，只能凭借车厢的摇晃来判断火车的确在前进。

晨宇发现不止是那个成年男人再打呼噜，周围的很多人也都在打。断断续续的十分有节奏感。晨宇厌烦地带上耳机，隔绝了世界。

和洛烟分手后，晨宇随便抓起几件衣服辞退了工作，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第一站是北京，因为热门第一个就是北京。晨宇还记得父亲在北京工作时暑假叫自己去玩。十二岁的晨宇一个人坐飞机，父亲的朋友在双流机场等他，给他买了份嫩牛五方，晨宇边走边吃，手没拿稳一下子掉了一大坨肉，心疼死了。

后来自己就再也没去过北京了，一是因为很远，二是哪儿的空气环境太恶劣了。

火车停了下来，有些人下车有些人上车，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不吵不吵，做个乖孩子。晨宇把身子缩在窗边好让扛着行李的人能够过去，突然想到大一自己刚去学校也是这样坐了一夜的火车，提着大包小包，心里怀揣着期待与担忧，还有对家的想念。

火车车厢本就是个回忆曲库，里面装着许多描写家乡的歌。

车到了站，晨宇下了车。空气比自己想象中好点，但晨宇还是得戴口罩，眼前的景象一片陌生，晨宇顺着人流，出了站躲开那些拉客的出租车，通过GPS去了自己订的旅舍，前台是一个可爱的姑娘，麻利地帮晨宇办了入住后还热情地问他是否要吃午餐，晨宇摆手拒绝。转头进了八人间，自己睡下铺，上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

女孩和晨宇打招呼，晨宇冷冷地回答后就躺在自己床上一声不吭，两天的火车让他全身酸痛，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晨宇披了件外套出门，四周店家的彩灯和外放音乐让晨宇有些不适，晨宇耐着性子过了街，走到了一条安静的胡同，胡同里没有灯也没有人。晨宇幻想着会从深渊里扑出一个怪物把自己吃了，但并没有怪物出现，只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不美也不丑的女人。

晨宇第二天醒来是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旁边躺着那个女人，一丝不挂地睡着，自己随意搭了一张床单，腰背酸痛，仿佛发泄了二十二年来的所有精力。晨宇轻手轻脚地下床，但还是惊扰了女人。

“你昨晚好厉害。五次。”女人坐起身用被子裹住自己，点了一根烟。

晨宇接过了女人递给他的烟，这是他第一次抽女士烟，奇怪的味道，“多少钱。”

“五百。多的两次我送的。我很舒服。”女人优雅地抽烟，说。

晨宇从钱包里拿出五张红色，“你干这个是因为你需求大吗？”

女人愣了愣，随后说：“需求大不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劝我从良？”

晨宇摇头，“有些人跳下了海就永远浮不起来了。对不起我说话有点直，我只是好奇而已。”

女人又点了根烟，“这种话我听了很多遍了，但每次听心里还是难受。需求什么的也没那么夸张，只是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一技之长也就只能这样赚钱了。”

晨宇继续问：“没想过打工？一步一步走，至少见得光。”

“打工挣钱太慢了，在这个城市，一个月两三千活不下去。”

“那换个地方啊。总有地方是两三千可以活下去的。”晨宇开始穿裤子。

“这是一个一切都有可能发生的城市，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让我成功，我为什么要离开？”女人回答，“其实我都想好了，我现在27岁，做到30岁就不做。存钱开家咖啡馆，好好生活。”

晨宇开始穿衣服，“那你会泡咖啡吗？”

女人摇头，“不会但我可以学，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最重要是赚钱。”

“钱真的有那么重要？”晨宇问。

女人诧异地看着晨宇，“弟弟你还是学生吧。在这个世界，你有了钱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你有了钱也可以为所欲为。也不会有人在乎你是怎么赚的钱，他们只在乎你有没有钱。”

女人又点了根烟，“而且弟弟，没有钱，你也在这个城市活不下来。”

“是吗？”晨宇喃喃自语，随后打开出租屋的门，“那祝你成功。”

晨宇走出了楼，街的对面是一家便利店，晨宇进去买了盒口香糖，嚼一颗给自己已经刷了牙的幻想，慢悠悠地走在早上的街。

晨宇觉得自己疯了，大早上和一个妓女讨论人生讨论理想。以往和他讨论这些的都是女朋友洛烟，那个时候他们经常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任凭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幻想着未来：两个人有一起的工作室，洛烟负责摄影晨宇负责写文案，一步一步走，慢慢朝着梦想进发。

但两人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关于钱这么现实物质的东西。就像女人说的，有了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以往洛烟生日晨宇都会写一封信给她，里面诉说着相处的有趣和余生的漫长。可是大二过后洛烟就告诉晨宇不要送信给她了，要么化妆品要么折现，这都是她需要的。

哦洛烟变了，中学那个可爱的，有梦想的洛烟变了，钱变成了她衡量一切的标准，而自己费进心思写出来的信，在她看来就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纸，至于工作室的梦想，可能也只是幻想。

晨宇找了辆共享单车，骑在北京的路上，街上的雾霾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行人来去匆匆，都在为了钱这个字而努力，晨宇这样悠闲的游客成了珍惜动物。晨宇顺着GPS找到了故宫，买门票进门漫无目的地转悠，走马观花地看着景点，偶尔遇到带团的导游讲解就过去蹭着听听，听得厌烦了就走开自己逛，路上突然口渴了就跑去小卖铺买瓶水，一瓶矿泉水十块，晨宇很想打那个老板娘一顿，可是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在为了钱而努力啊。

出了故宫已经是黄昏，晨宇顺着GPS回到了旅店，可爱的前台妹妹今天不上班，换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晨宇懒得打招呼，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钻回了自己的床。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晨宇出门随便逛了逛，没有了继续游览的性质，点开了12306，寻找着下一站的目的地。

晨宇上了终点为重庆的火车，睡在下铺。旁边是一个中年男人，上了床就开始睡，依旧是呼声如闷雷。晨宇最烦噪音，戴着耳机听歌看书。晨宇翻开手机里的便签，里面还有两篇文章写了一半，没有标题。晨宇读了几行后就删掉了蚊香，推开键盘想重新写点东西却不知道写什么，关上手机看着上铺白花花的床板又无聊。

“小伙子你是大学生吧。”旁边睡醒的中年人突然说话。

晨宇转过头，中年人侧着头看自己，身体躺得像具尸体。晨宇摘下耳机点点头。

“大几了？一个人出门？”中年人接着问。

“大四，一个人出来玩的。叔叔你呢。”晨宇问。

“我去重庆谈生意。今年都快五十了哈哈哈。”中年人坐起身要了两罐啤酒，打开了其中一罐，“年轻就是好啊。可以到处玩。”

“没那么好。上课也累。”晨宇坐起身回答。

中年人喝了一口啤酒，“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到处玩。我二十岁的时候被厂里辞退，一个人抱着积蓄去了广州，边玩边找工作。最后一个工地要了我，负责扛水泥。后来干了五年太累了没干，一个人做生意，到处跑。”

“做生意挺好的啊。”晨宇说。

中年人摆摆手，“好个屁啊。大半个中国都跑遍了。每天累死累活，挣点吃饭钱。”

晨宇点了点头，“每个人都不容易。”

中年人喝光了酒，打开了另一罐，“怎么一个人出来呢？我看到的大学生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

晨宇做了个难看的表情，“我没有女朋友。”

中年人哈哈笑笑，“大学生不谈女朋友，那多浪费时间？大学女生那么漂亮！”

“和女朋友分手了。”晨宇说。

中年人脸一下子变了表情，立马灌了一大口酒，“不好意思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自罚一杯。”

晨宇摆手，“没事都过去了。”

中年人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我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也遇到了个女生。我当时特别喜欢她，我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我赚得钱全是她的。她说好的我等你，结果三个月不到就他妈的和别的男的跑了。”

“后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妈的老实人都会被欺负，这个社会只喜欢狡猾的黄鼠狼。”中年人喝了口酒，音调提高了许多。

晨宇点点头，“你比我惨。”

“你和你女朋友，处多久了？”中年人问。

“八年。最后给我说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晨宇说。

中年人皱眉，“那你比我惨。我只有三个月。”

中年人接着问，“她说那句不是一路人是什么意思？”

晨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分手第二天就被我看到和陌生男人走在一起。真的绝。”

“那就是跑了呗。”中年人说，“有些女的就是这样。随便编一个理由糊弄我们，不过就是嫌弃我们没钱。”

“我的确没钱，可是我知道要去挣。”晨宇说。

中年人拿出一个纸杯，倒了半杯酒后递给晨宇，“我们最没钱的时候，恰好是他们最风光的时候。”

晨宇喝完了酒，第一次感觉喝酒是那么的舒畅，掏出钱包又买了三罐酒，“曾经我和她说我们一起去赚钱，一起去努力。我们去实现梦想，可是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

中年人沉默地听着，晨宇接着喝酒说话，“我不是很懂这个世界就不能没有梦想吗？如果真的挣了一百万一千万就是衡量成功的标准。那么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意义？”

中年人拍了拍晨宇的肩膀，“有梦想很好。可是也是要生活的。现实就是这样。可是你也不要怀疑自己，你有梦想，也有精力去追，挺好的。至少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不后悔。我那个时候就没有梦想天天只想着赚钱。感觉荒废了自己。”

“叔叔你现在干嘛的？”

“跑销售的。”

警察拿着本子和笔询问：“他的样子？”

“中年人，肤色有点黑，微胖，脸上有很多皱纹，有点白头发。”晨宇说。

警察接着问，“你们是怎么搭上话的？”

“他问我读大几了？为什么一个人出来旅行。我又开始和他谈理想谈未来，我们就这样一直喝酒聊天聊到了晚上。晚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我的钱包我的背包就不见了，他还给我留了两百和我的身份证。”

警察怀疑地看着晨宇，“你们？谈理想？”

晨宇也觉得自己疯了，可这是真的。自己上了去重庆的火车，和一个小偷谈了一晚上理想与未来。

早上九点起来，晨宇发现对面的中年人已经换成了一个年轻女人，顺带着不见了的还有自己的钱包和背包。桌上有自己的身份证身份证底下还有两百块钱，晨宇骂了一句真他妈生活虽险盗亦有道后就下车报警。警察接着问：“钱包里有什么？”

“三张银行卡，一千块现金，还有我的饭卡。”晨宇说。

警察点点头，“我们马上立案，你先回去吧。”

“我回哪儿去？”晨宇问，“我家在成都。”

“有手机有身份证就买张高铁票回去。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这是个惯犯。”警察说。

晨宇无奈，“那麻烦你们尽快啊。谢谢。”

警察把晨宇送出了警局，最后叮嘱了一声，“别相信陌生人，注意保管好自己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