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的小巷是我熟稔的故道,每天放学后都从此处经过。巷子两旁高墙夹峙,宛如两排沉默的巨人,夕阳吝啬地吝惜着最后几缕光线,只在高墙顶上镶起一道金边,巷内却已被昏暗悄然吞噬。
我哼着小调缓步向前,脚下青石板温润地托着脚步。猛然间,前边巷子深处一片阴影中,一个突兀而晃动的轮廓攫住了我的目光——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竟悬空吊挂在半空,轻飘飘地晃荡着!我登时脚步一顿,呼吸骤停,浑身血液如瞬间凝固成了冰棱,刺骨的寒凉从脚底直窜头顶,每一根头发都惊得竖立起来。再细看,那身影颈部赫然一道深陷的褶皱,在阴翳之中,像被无形绳索勒入皮肉,让人毛骨悚然。
那刻,时间骤然凝固,我只觉周身血液冰冷,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四周的墙垣仿佛扭曲着朝我压挤过来,连空气都凝结成了浓稠的恐惧。突然,那影子又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催促,我猛地回过神来,再无迟疑,本能地拔腿狂奔。书包在背上沉重而慌乱地撞击,一只拖鞋也顾不上,被狠狠甩在身后。我只顾一路猛冲,身后空荡的巷子里,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脚步紧紧追随,几乎要踏碎我的脊背。
我一路跌撞冲进家门,倚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奶奶闻声从里屋走出,手里正拿着件湿漉漉的白衬衫,她疑惑地看了看我:“跑那么急做什么?我刚刚才把晾在小巷里的衣服收回来,眼看就要下雨了。”
我茫然抬头望去,奶奶手中那件衬衫湿重地向下垂坠,软塌塌地滴着水——原来刚才巷中那诡影,不过是一件被风戏弄的寻常衣物罢了。奶奶的手轻轻抚平衣领处的褶皱,那刚刚还被我恐惧幻化成颈间勒痕的折痕,在奶奶手中驯服如一道温顺的波纹。
原来那令人魂飞魄散的瞬间,竟是风与光对平凡衣物所施的一场幻术。可那瞬间的悸动却真切烙印在心底:它让我懂得了人心深处暗藏怎样一座舞台,足以将日常裁成恐惧的戏装。巷子深处的幽影虽已消散,然而每当目光再探入暗处,心底仍会掠过一丝微妙的悸动——恐惧这幽微的访客,有时它并不栖息于外物,而来自内心一隅被无限放大的,那些无声颤抖的褶皱。
待到惊魂初定之后,我悄然回头,望向巷口,只有那根空空的晾衣绳,还似有若无地在风中微微摇晃着,如一声未及散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