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年轻人把玩着手里的碗,语气中带有一丝不耐烦。
“行不行,不行就算,大不了等我赚了钱再给你。”年轻人抬起头。
“小子,你看看哪家有这规矩?吃白食还像你这么嚣张的老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就算是鬼子也得在我这守规矩!”老头夺过年轻人手里的碗,往案板上一拍,碗底摩擦着木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没带钱,这样吧,老头,我不但洗我的碗,我还把你这的碗全给包了,怎么样,你给我一口饭吃。”年轻人脸上挂着副令人厌恶的无赖相。
“小子,做梦呢吧,老子这羊肠可是全城数一数二的,你洗个碗?就想白吃?”
老头做羊肠,数一数二的好。
因为全城就他这一家,所以也没啥招牌,就叫羊肠。羊肠不贵,一般做劳工的都能负担的起,偶尔老板心情好还给免单。老头白天休息准备食材,临傍晚了推着辆小破车来到巷口,撑两张桌子,摆八个木凳,就算开张。老头羊肠做的好吃,人又实在仗义,所以基本没什么人来找茬,就算敌人也得照顾下老百姓的感受,在他这规规矩矩的。
可今天却遇上了个吃白食的。
年轻人二十出头,说不上虎背熊腰但也说得上健壮,长了张讨喜的脸,笑眯眯地要了两大碗羊肠,风卷残云般吃得一干二净,然后笑眯眯地对老头说:
“我没带钱,我把这碗给你洗了,你就别收我钱了成不。”
老头一愣,把饭勺子从锅里取出来,往案板上重重一敲:“做梦!”
“刷碗加干活,以后你的事我全包了,你就让我免费吃羊肠,行不行!”年轻人有点着急。
有路人怕出乱子,递给老头钱,年轻人却一把拦下,瞪了那人一眼:“怎么个意思,瞧不起我?我吃东西靠的是我自己干的活,别人别来掺和!”路人急了,抄起袖子来就准备上前跟年轻人理论理论。
“算了!”老头喝停两人,瞥了年轻人一眼,“以后你就在这干吧,不过可要照你说的啊,别偷懒。”
年轻人哼哼两声,熟门熟路地从三轮车里拿出一条围裙,刷起碗来。
2.
出乎外人的意料,年轻人干起活来还真是有模有样,一点都不掺水分,再加上一张讨喜的脸吸引客人,老头的羊肠摊比以往更加红火了。
老头看着眼前端茶送水的年轻人,意味莫名地叹了口气,将年轻人喊了过来。
“干嘛,没看见我这正干活呢。”说来也怪,年轻人对谁都是一副客气相,唯独到了老头这里永远的阴阳怪气。
“小子,你说这么多天了,你这差不多也把我这技术学到手里了,怎么还不走呢。”
“小爷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年轻人捏起粒花生米,丢到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不如这样。”老头向年轻人伸过去大半个身子,“你要不把我这摊子给收了,以后我也不要你别的,就管我个饭。”
年轻人不可思议地看了老头一眼,“老头你没病吧,就你这破摊子,我这好歹也算有事业的人,哪能一直干你这破玩意。”
老头大怒,“你那什么破事业,能跟我这祖传的羊肠比?”
年轻人知道触碰了老人的底线,不说话,默默端起一壶酒向一个正要酒的客人走去,客人看了他两样,没说话。年轻人向后瞥了一眼,确定老头没往这看,快速地向那位客人扔了一个纸条,然后倒酒,聊天,转身走人。
客人喝尽一碗酒,向老头和年轻人道了句再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3.
年轻人真的有个事业,一个很危险的事业。
他给组织收集情报,羊肠摊是这个小城最红火的小吃摊,红火意味着人多,人多意味着情报多。
年轻人很为自己从事的工作为荣,然而家里人知道了后却极力反对,于是年轻人气急之下离家出走,在外闯荡了很久,来到了这座小城。
组织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收集情报并交给接头人。年轻人选择了羊肠摊,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能够接触大量的人,能够提供最为充分的情报。
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上级多次表扬他,并给了他一个更为艰巨的任务。
刺杀敌人在这座小城里的领袖。
这是个稍微出了点错就会丧命的活,可年轻人还是同意了。
于是白天年轻人在小院里整理分析情报,调试武器,晚上陪老头卖羊肠。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到了行动的那天。
深夜。
年轻人洗了洗手,用毛巾擦了擦水,从小破车下面摸出一个布包,准备行动。
“站住!干嘛去啊?”老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没啥,出去走走,老在你这小破地方带着小爷憋屈。”年轻人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他怕老头拦住他。
“那记得回来啊。”老头似乎有些不舍,反常地叮嘱了两句。
“那必须,你把那碗给我留着,我回来还洗呢。”年轻人笑了笑,冲老头挥了挥手,扎进了夜色。
4.
年轻人按照计划潜入了敌人的大本营,他的脚步很轻,轻到让所有的守卫不知道有人闯了进来。
他悄悄地前行,终于绕过了所有的障碍,打开了敌人最高领袖寝室的门。
敌人的长官正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年轻人抬枪,瞄准,然后……却没有按动扳机。
因为他感到一把枪正指在他的后心。
“投降吧,你的计划我们早就知道。”背后传来接头人的声音,然后年轻人看见敌人的长官坐了起来,握住了配刀。
“你叛变了?”年轻人有些愤怒,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的任务失败,因为他自己也根本没对这个任务抱着任何成功的希望。只是没想到,前面的计划如此之好,最后却在成功的前一刻栽在了叛徒手里。
“我要杀了你,光明正大地,以此来告诉你的组织,他们的弱小。”敌方长官满脸得意,将刀用力向年轻人劈去。
枪响了。
接头人呆滞地看着前方的长官,他的眉心里带着一个血洞,长官直挺挺地向前栽去,撞在了年轻人肩上。
“你杀了他!”接头人愤怒地向年轻人开了几枪,却被年轻人躲了过去。年轻人拼命冲出屋子,等接头人走出之时,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庭院。
“来人,给我搜!”接头人大喊。他怕年轻人逃出去,若是让组织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肯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获得情报,而情报,是他在敌人这里唯一能够保护在敌人手里的自家妻儿的砝码。
“不行,人数太少,一定会让他逃掉!我要去警察局向他们借点人来。”接头人着了魔似的自言自语,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5.
年轻人躲在一棵树下,绝望地看着院子里越来越多的士兵。
接头人的枪他并没有完全躲过,有一枪击中了他的大腿。血汩汩地往外流,他知道自己要是再这么下去,指定会被发现。
可是对方人数太多,想逃也逃不了。
他觉得挺对不起老头,很想回去实现自己的诺言再给他洗盘子,可却无能为力地盯着那个走的越来越近的日本兵等待着死亡。
还有三步就能看见自己了……两步……一步。
年轻人闭上了眼,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然而耳朵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声,年轻人睁开了眼,看见很多日本兵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
年轻人喜出望外,求生的欲望重新被燃起。他忍着痛接近一个日本兵,凶猛地扑了上去,将匕首捅进日本兵的肚子。
“奶奶的,小爷还得回去给那老头洗碗呢。”年轻人骂骂咧咧地说道。
6.
年轻人逃了出来,他在一处之前准备好了的秘密地点休养了几天,然后便准备去老头的摊子。
然而老头没在那,他又去了老头的家,在那里等了一天。
回家的时候,他看见了,敌人长官遇刺身亡的告示。
第二天他又去了老头的家,在那里等了一天。
回家的时候,他看见了接头人遇刺身亡的告示。
第三天,他在老头家里又等了一天。
回家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一张新的告示。他站在那里看了很长时间,沉默不语,低着头一直向南走,路过老头的家,整理了小推车,大门一锁,确定里面进不来贼,出门,接着向南。
直到出了小城,年轻人还是走,可是眼泪却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年轻人走了,老头收了摊,案板上摆着一摞破碗,等年轻人来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老头想了想,回家,把小推车一放,操起一把刀走向了敌人的本部。
老头在羊肠摊干的比年轻人长,接触的人比年轻人多,自然比年轻人更能察言观色。
他早就知道年轻人在他的摊干活是为了什么,只是他不在意,因为这也没危险,他高兴就由着他去。
所以他知道年轻人可能要去干的事,却并不担心。
只是时间太长了,让他不得不担心,于是他带上刀,要去救他。
他走到门口,看见本部里的日本兵在疯狂地找着什么,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年轻人失败了。
他看见接头人从大门口急匆匆地走出来,看见日本兵对接头人的恭敬,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于是他热情地向接头人打着招呼,拥抱,然后将刀刺入,一下一下。
接头人迷茫地看着面前这个疯狂地老头,用他切菜用的刀单调而机械地刺入他的身体,然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有日本兵发现了这里发生的异况,大喊着开枪射击老头。老头被打中了,然而手还没有停下,依然是一刀,一刀。越来越多地日本兵被这里吸引,他们聚在门口向老头射击,乱枪命中老头的身体,老头手里的刀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老头知道自己不能停,他吸引的人越多,年轻人所面临的压力就越小,逃出去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虽然他不知道年轻人是否活着,却赌上了自己的生命。
老头的手终于停了,日本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见的是两张毫无生气的脸,一张惊恐,一张满足。
老头临死前,看着乌漆墨黑的天,想:
也不知道那小崽子会不会把自己的的羊肠摊开下去?
7.
年轻人从了军,英勇作战,很多年后,终于赶走了敌人。
他回到小城,回到老头的小院,看着面前的小摊车,吹一口气,灰尘漫天,呛人。年轻人没咳嗽,找了块布,把这小摊车擦得干干净净。
从此,小城开了一家羊肠摊,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不过这次有了个招牌。小摊车的前面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大字:
我爹的羊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