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遗失了那把时间的钥匙

过几天,就是父亲的百日了,作为他最小最疼爱的儿子,自然是要回去祭拜的。

父亲的离世,像一枚极速的弹丸,击穿了我的心脏,在灵魂最深处留下了一个永远不可愈合的怆口。而面对这突然而至的一切,虽已是而立之年的我,却仍然稚嫩得像一株被暴风雨蹂躏之后的小树苗,傻傻地杵在那里,仿佛与所处的世界隔绝。

父亲去世后,不知为何他的音容笑貌逐渐模糊了起来,想打开手机再听或者看他的声音和照片,却又像犯了错一样不敢轻易地去打开。每当触景生情或睹物思人时,便让我感到十分地难过和愧疚。这是一种灵魂的审判,不会有任何的和解,哪怕我的生命也如窗外的一片秋叶,在某一时刻被时间的罡风吹落泥土。

我的父亲,很普通,也不英俊和富有,几乎与“优秀”无关,但在外婆、舅舅及邻里相亲的眼里,父亲是一个实诚的好人,作为他的儿子,我感到骄傲和欣慰。

只比共和国小两岁,父亲出生于一个赤贫的家庭,排行老二,家里有十个兄弟姐妹,更不用说那些动荡时代的风风雨雨自然一个也少不了。在我们还在上学的小小年纪,上山下地、帮工出夫等各种困苦的营生便落到了他的肩上,生活的逼迫也让父亲成了一个“大人”,如果用儿子现在的眼光去回顾父亲的过去,真是不可想象。

父亲皮肤很黑,像一块煤炭,听说年轻时是挺白净的,至少在我记忆里他的肤色一直是黑黝黝的,当那些苦难的日子一个个摆在眼前,上有老下有小,风里来雨里去,又岂能让他有一日的偷闲呢?!

我的父亲,慈爱多于严厉,年轻的时候,与哥哥、姐姐相比,作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除了没有踹过寡妇门之外,“偷鸡摸狗”“打家劫舍”惹他生气的事情自然做过不少,若是把这些一筐筐装起来,大概能从村东头摆到村西头,当然事发后定然少不了一顿“毒打”,但与如今社会那些真正的毒打相比,父亲的惩罚却又是轻之万倍,最严重的家法也不过是给大腿拧一个“麻花”而已,只要儿子我能够在他面前“诚恳”地认错,便又可安枕无忧了,至于下次再犯,那就只能再“诚恳”一次罢了。后来,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一名打工人,与父亲的沟通也往往只是水过地皮湿,除了平日嘘寒问暖之外,总自以为是地认为父亲的思想已经落伍了,不能理解当代年轻人的心思,于是便没有与他再真正地交过心,但无论以后我做出了什么正确或错误的决定,他都仍是一如既往地尊重和劝慰我,如今思之,后悔不已。若是当初每逢休息或过节回家,父亲让我陪他喝几盅酒的时候,能够放下手机或工作,静下心来与他喝一点,哪怕陪他多看一会电视,或许儿子就能更多地去了解和体谅父亲的那些不易和过往。如今,再想想从前年少无知对父亲说得那些逾矩的话以及在医院里因为他不听医生的话而不加理解地责备他,真是太不孝啊。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满满的遗憾。作为他的儿子,也不知在何时就那么轻易地遗失了那把时间的钥匙,再也打不开那个叫父亲的宝库。

父亲很犟,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这是他骨子里天生带着的。除了喝茶、饮酒之外,抽烟是父亲最大的嗜好,从14岁到他去世,烟龄差不多已有了一个甲子。从我记事起,父亲抽烟就很凶,小时候便经常去村里的杂货店替父亲买那种叫丰收的无过滤嘴的香烟,而他的咳嗽声响如洪钟,咳嗽完之后一根烟卷便又吧嗒吧嗒地续上了,这也为他的健康埋下了恶果。父亲节前要去住院的那天深夜,父亲气喘难受已是无法安眠,我便扶着他到院子里抽了几根烟卷,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佝偻着身子使劲地抽着,彼此沉默无语,没想到这也是他人生在世抽的最后几根。后来叔伯们去医院看他,问他身子爽利了之后还抽不抽烟呢?父亲的回答却仍然是那么“干脆”,让站在他身边的我觉得更加地难过。

父亲的身体,是在最近一两年开始越来越差的,不停地咳嗽和气喘,身体也在逐渐地消瘦。去世前,父亲瘦得有些皮包骨头,有点像以前读书课本上的非洲难民一样,看着让人不由悲从心来,潸然泪下。

在社会讨食的打工人是不自由的,接到哥哥的电话是在今年麦收的那段时间,说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之前,每星期我都会跟父亲打一个不到一分钟的电话,怕我担心,他总是骗我说没什么事,过段时间也就好了,我便也傻傻地信以为真。直到那天晚上急急火火回到家,看到父亲躺在里屋的床上,心便如压上了一块大石那样堵得慌。那时候的父亲,已是没什么胃口,有几天吃不下什么饭了,就连他平时爱看的各种电视剧也不爱看了。若是在以前,父亲总是一整天地“霸占”着电视,几乎谁也不让动,就算是他最疼爱的外孙们来也不怎么让。后来住院才听父亲自己说,给我90多岁奶奶送饭,那一条不足100米的路,他自己休息了半个小时才给奶奶送过去,也就那时候他才有点向命运服软,觉得自己的身体真得变坏了。

陪父亲去医院检查的那天早上,我和哥哥在家里给父亲洗了澡,他身上的灰很厚,跟肤色一样,那时候我竟还在埋怨他邋遢,这么不爱干净。后来也是在陪护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他也想洗得干干净净的但只是那时候已是有心无力,自己洗不动了,另外也不愿意去麻烦子女,听完后心如刀绞。在去医院检查的车上,或许感觉到了,哥哥忍不住地哭了,看淡生死的父亲在车里安慰他,坐在父亲旁边的我,手紧紧地攥成拳,眼泪在不停地打转。

等医院检查结果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不差于古代的酷刑。听医生说结果下午才能出来,于是中午便想给父亲在附近旅馆弄一间干净敞亮的房间休息,可遗憾的是加上一路坐车的颠簸,父亲的身子骨已经散了,甚至连台阶都上不去,姐夫想背着他都没法背了,只能让他坐在轮椅上在医院的走廊上稍作休憩。下午医生突然打来了电话,我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后来我和姐姐又拿着片子托熟人找了权威专家确诊后,一时难以自已,便在医院大楼的门口大哭起来,天真要塌了!检查结果,我们没有告诉父亲和母亲,骗他们只是肺部发炎,打几天消炎针就好了,其实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父亲节成了父亲劫,从住院到父亲去世,一周左右的时间。临终前,我大声叫喊已是昏迷的父亲,他才用尽最后的力气睁了三次眼,后来就再也没有睁开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他去世前夜最后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让医生给他加药,那时候我想父亲是真得“怕”了,因为他还有太多的不舍,儿女、老伴以及他鲐背之年的老娘。

落叶要归根,父亲下午便被从医院送回家里,看着那些叔伯婶娘们给父亲穿上寿衣入殓,那时候的心是麻木的,感觉不到苦痛,甚至出殡那天都没有掉下多少眼泪,只等安放完父亲的骨灰盒回来,坐在家中他曾经坐过的沙发上看到他以前的照片,潸然泪下。

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中所想,已是过往。以前和父亲一样,不太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现在却开始信了。守灵的那天深夜,一只平生从未见过的大蜘蛛从门外电线上爬过,万物皆有灵,冥冥之中也许自有深意吧。

父亲的厨艺不错,是远近红白喜事的大厨,如今父亲走了,再也吃不到他那可口的饭菜了,尽管随着年纪大,他老是爱吃咸;父亲走了,电视机打开,但他常坐的座位却已是空空如也。父亲走了,他那90多岁的老娘又问起他儿子好了么?怎么好久没见了?我也只能抿着泪甩下一个个编造好的谎言快速地逃离。

父亲走了,我渴望和忌讳“父亲”这个词汇,一方面在各类平台网站不停地翻看着关于父亲主题的一切内容,期望能够再从别人父亲的身上看到一点点我父亲的影子;另一方面也忌讳在眼前提起这个词语,因为它如一把刀在不停地剜着我的心。

只要想起一生后悔的事情,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时间不会抚平这种伤痛,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因为父亲是我的世界的唯一。

苦痛如同一座火山埋在心底,不知在何时便会突然地爆发,或许在一个孤独的子夜,抑或是一个团圆的日子,更或是在喧嚣的街上,遇到一个与父亲相仿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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