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点钟,朋友圈有人发动态,说,颜市下雪了。
我在被窝里屏息凝神,企图听到雪落的声音。高速公路上汽车的呼啸声忽远忽近,此起彼伏着,我听到一只狗在楼下哀伤地呜呜低鸣。
清晨,母亲告诉我有积雪,我鼓起勇气起床,不只为了瞧一眼雪,更大的原因是肚子饿急了,想找东西吃。
果然,雪覆盖了我家厨房的蓝色琉璃瓦,压弯了王二浜畔的慈孝竹梢,把园子里几棵桔树和桂树的头染成了花白,霞光正对着我房间宽大的玻璃窗,越过平直的高铁路面,映在河对岸那片积了层薄雪的麦地之上,明晃晃的白刺花了我的眼睛。
见到自然的造化,我很想记录,但我真不想写字,写字就得思想,思想是桩又肮又累的活,我是懒惰的人,只想过猪一样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我倒真属猪,却终于没赶上猪的命,还要四处奔波忙碌着讨生活,还要念念不忘着写几个脏累的字,自个折腾自个。
要是沒有思想没有文字,那多省心?
昨夜那狗的低吟困绕了我半夜,隐隐约约入了我梦,清晨,它还在轻声叫唤,却不知其所在。和母亲说起,她说肯定是那只黄毛的小狗,这么冷的天,估计快要冻死了。
我要如何提及这只狗?很久以前王二浜上造第一条高铁时,工程队有好几只狗,后来完工,工棚拆了人走光了,却把狗留下了,其中有两只狗守在这里很久不肯离开,我也曾同情他们,施舍过食物,甚至把其中的一只白狗起名“惶惶”,还为此写过一篇短文。
但它们并不被我母亲待见,饿急了在我家院里追鸡鸭,被我母亲驱逐多次,还是会来,终成了讨厌的目标。
再后来竟然产了小狗,并活下来了一只,再后来两只流浪狗终于不知所终,它们的小狗却留了下来,成了流浪狗,在我家附近觅食。
再后来王二浜上造第二条高铁,又来一波工程队,小狗时来运转,一下找到依靠,成了工程队一员,并又产下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小狗,天天快活地玩耍。
我母亲还是不待见它们,一次小小狗被我母亲逮住了腿狠劲掼在地上,竟沒摔死,哀叫着逃了,工程队的煮饭阿姨为此对我母亲有意见,认为我母亲太歹毒。
我对母亲的这一手法也不赞成,但我却理解她的解释:他们工程队迟早要走,留下这些流浪狗,咱又没办法养,(我家白天经常沒人在家。)这时对它们仁慈,给它们食物,以后它们便会念念不忘,我们不在家时,它们一饿急,还会祸害家里的鸡鸭。
工程还没完工,却遇上了非常时期,因为疫情,工程队迟迟不开工,这母子两条狗天天挨着饿,很可怜,这不,下雪了,那只小小狗哀鸣了半夜,多半又冷又饿。
思想这活,又脏又累,我该慈悲地帮一只小狗度过难关,然后让它以后成为一只流浪狗,大概率地咬死我家院子里的鸡鸭?还是从了母亲的意,诅咒它被这2020年的第一场雪冻死?
太阳出来了,气温在上升,我侧耳凝神,那小狗不再叫唤,我不和它躲在哪里?会丧生否,或者,这初春阳光救了它一命。
善哉,又脏又累的思想,若我不写文字,如猪一样活着,多好!
附:《与宠物无关的狗之五——惶惶》
说起动物与人之间的关系,狗是普遍成功的案例,它们以自己的忠诚换取食物与住宿,约定俗成。如今生活条件的优渥,作为宠物狗的待遇更是水涨船高,与主人同吃同住同行,不少狗的身份变成了主人的儿子女儿,令人忍俊不住。
高速铁路穿过可庄,工程队在我家旁搭建了一大片工作棚,偶尔有闲时我会在家旁散散步,路过工棚,里面的三四只狗总会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地狂吠一番,我不怕狗,但怕它们脑子一抽筋,冲上来咬上一口,那可遭罪了,每每停下脚步与之对峙,作势吓退它们,心情总会受到些影响,所以对它们很是厌恶。
对它们而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吃住主人家的,看家护院是它们的职责,无可厚非,你提意见,主人多半会一笑置之,再和善地加上一句,不咬人的。这狗咬不咬人,往往要等到它真的咬了人才能验证,这是个很糟糕的逻辑,一点也不好玩。
还好,我很少有闲散步,很少遭遇到它们,何况,铁路基本完工,民工撒走,各种车辆机械进场,三下五去二,所有的工具材料建筑搬了个一干二净,余下块数万平米的水泥场,空空荡荡。
过了很久,母亲告诉我,还有两只狗没走,想来狗命不值钱,当时用来看工地的,撤走时民工不方便带走,或是换个地方另外找两只狗也很容易等等,总之,民工们把两只狗抛弃了,而它们一直待在这里,等它们的主人回来,母亲这样评论,吃屎忠诚,这是可庄的俗语,吃屎与忠诚都是狗的突出特性,这词是用来形容那类愚忠的人,对狗而言,是它本性最真实的体现。
我偶尔还会散步,也看到过它们,远远站着,看到我走近,不再狂吠,夹着尾巴匆匆跑开,再站定远远地看,我想起一个词来,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两只狗,标准的失了家,它们还不相信,主人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当时的嚣张,是因为它们有着想当然的强有力靠山(它们的主人。),和经常活动的想当然的自己的地盘,大凡如此,得到强势的心理暗示,一旦靠山消失,自己的地盘变成一片空地,强势心理变成了空荡荡的弱势,行动上就表现出小心谨慎畏惧谦卑起来。
再往后,那只体型大些的黄狗不见了,因饥饿疾病倒毙?被人猎杀?放弃等待另谋生路去了?不得而知。
这只白狗体型较小,依旧坚持守在水泥场附近,毛色脏乱,瘦弱,也许饿的狠了,时不时在我家院墙外转悠张望,一见人影它撒腿就跑,终于有一天,它大着胆子进了院子。
我没记它朝我凶恶时的样子,反倒很同情它现在的落魄境地,任由它活动,小心地不惊扰到它。
昨夜晚饭时,小黑拼了命狂吠,叫的嗓音都变了调,透过半掩的门,我看到小白狗站在院子中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在餐桌上酒食,我心生怜悯,从半掩的门缝间扔了块鸡骨头出去,它敏感地转头跑开几步,不一会,小心翼翼回过来把鸡骨头吃了。如此几个来回,它竟然敢走到门口朝我张望,我友善地示意它进门,还有意把食物扔在门内,它终究不敢入门。
门内的微光模糊地照在它身上,它的背后,是一大片漆黑的夜色。
下了一夜的雨,今早出门,路过水泥场,看到那只小白狗在空旷水泥场的边缘踽踽独行,任着细密的冬雨浇淋,背后是高大坚硬的高铁桥墩和灰朦朦的天空,是很落寂的场景。
它还在等它的主人,披金甲,踏五彩祥云,飞驰而来,高声呼喊它的小名。
我不知道它如何取得足够维持生命的食物,不知它在哪躲避寒冷的雨,不知它睡在哪里,我更不知它会坚持到什么时候?
丧家之犬,在王二浜边的水泥地旁很久了,据说这片几万平米大的宽广水泥场不久后也会被铲除,复耕成农田,到那时,这只狗曾经的家的痕迹,将彻底消失。
我的欢喜心莫名涌起一丝忧伤来,我清楚地知道这只傻傻的狗的一厢情愿,它的主人无情的遗弃和一只狗狼狈不堪的等待,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停下匆忙的脚步,隔着雨帘,和远处的狗打声招呼,不知它还认得我否?还是会又一次落荒而逃?可是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如果我愿意叫它惶惶,不知它是否乐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