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满是个贱种！被他戏弄过的女孩子们说。
郭小满就是个瞎不孩子！村里的大人们说。
郭小满就是个血笨蛋！教过他的老师们说。
郭小满是小偷。支书的闺女杜艳红哭着跑来办公室跟蒋蒋小寒告状。杜艳红说她在文具盒的五块钱不见了，肯定是郭小满偷了。
蒋小寒听了，眉头一皱。又是这个郭小满。但是她还是问杜艳红为什么说是郭小满偷的。杜艳红抽抽搭搭的，上眼皮与下眼皮使劲一挤一串眼泪。“我看见郭小满上午在门口老头那买了酸梅粉，唐僧肉，还有好几个大泡泡，还有一把小枪。老师，郭小满他奶从来不给他钱的，肯定是他偷的，老师，那是我过年的压岁钱，我都不舍得花，就被郭小满花光了……”杜艳红越说觉得越委屈，眼睛又使劲一挤，一串眼泪从满是雀斑的腮帮上滑下来。
蒋老师安慰了几句杜艳红，就便郭小满叫到办公室来。郭小满有点畏畏缩缩的站在办公室门口，抬起左手，喊了声，“报告！”
“进来。”一个靠门边坐的男老师看着郭小满，似笑非笑。
郭小满走到蒋小寒的办公桌前，也不吭声，低着头站着。办公室里的所有老师，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教过郭小满。郭小满在他们每个人的办公桌前都站过。蒋小寒是今年新进的女老师，不到一学期，她的办公桌前的那个位置，已经成了郭小满的老地方了。就在昨天，郭小满就站在那里。原因是他往班里的一个女同学书包里放了一只死老鼠。郭小满每次犯错，似乎是故意的。被老师罚站也笑呵呵的。有时人家胆小不愿告诉老师，他激人家说，有种你告老师啊。
郭小满偷偷抬起眼睛瞄了一下蒋老师，又赶紧垂下眼帘。蒋老师最近很少笑了呢，眉头也天天皱着。
“郭小满，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拿了杜艳红的五块钱了？”蒋小寒的声音中压着怒气。
郭小满抬起小眼睛看了看蒋小寒，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懂。
“我问你话来，你拿杜艳红的钱了吗？你聋了还是哑巴了？”蒋小寒忽然提高了音量，把郭小满吓了一跳。
郭小满这回听懂了，他还以为是刚才用小手枪把郭以花打哭了的事情呢。看来不是啊，郭小满松了口气，吸溜了下鼻涕，又用袖口一抹，说，“我没拿。”
“你没拿？你没拿你哪来钱买东西的？啊？”蒋小寒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郭小满又被吓了一跳，脸上轻松的表情没有了，呆了呆，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委屈，忽然就哑着嗓子哭了，直着脖子喊“我没拿！”
郭小满从没有在办公室里哭过，以前犯错误，老师扇他的脸，拧他的耳朵，踢他的腚，他都没哭。这回知道孬好了难道？老师们像是欣赏西洋景，都饶有兴趣的看着郭小满哭得鼻涕忽然冒了个泡，哈哈大笑。
郭小满哭的很认真，很委屈，他一边哭一边像复读机一样说着，我逗没拿！我没拿杜艳红的钱……我逗没拿……
蒋小寒叹了一口气，让郭小满回去把他奶喊来。
郭小满一听要把他奶喊来就不哭了。耷拉着脑袋耸着肩，站得像根木橛子，也不走。
蒋小寒说，“郭小满，你不去把你奶喊来，你明天不要来上学了。”
“我逗没拿杜艳红的钱……那是俺奶给我的钱。”郭小满的小眼睛闪烁了一下，又吸溜了一下鼻涕。
“你说是你奶给你的钱，你把她喊来说一声怕什么的？”蒋小寒感到心力憔悴。
“……俺奶……没搁家。”
蒋小寒忽然很想搂头乎郭小满一巴掌，但上课铃响了。蒋小寒让郭小满站在办公室里好好想想，拿起书本就去上课了。
郭小满一直站在办公室里，直到放学。蒋小寒的气也消了大半。说，你回去吧，明天还得把你奶叫来。郭小满一听蒋老师还要叫他奶来，就用黑乎乎的手扣着办公桌角边脱落的油漆皮，不吭声，也不走。蒋小寒郭小满离开办公室后，蒋老师发现他站过的地方印出了两个湿乎乎的鞋印子。
第二天上午，杜艳红跑来办公室告诉蒋小寒说五块钱找到了，本来放文具盒里的，后来怕丢了，又夹在书本里了，给忘了。蒋小寒一拍额头，忽然明白郭小满为什么哭。
郭小满在第二天上午真把郭大奶奶喊来学校了。确切地说是郭小满被郭大奶奶一路揪着耳朵，一边骂一边踹来到学校的。
正该上学的时间，如此难能可见的场面，迅速聚集了一帮小屁孩子，包围簇拥着这祖孙俩，这些孩子面带惊喜的神色看着这一幕，一边起哄，一边跟着。
“你个龟羔子！你个小婊孙子！一点点黄子学着偷钱了是吧？啊？恁老师逗这样教你哒？啊？你给我走快逮个！”郭大奶奶骂一句，就勾起脚背卷一下郭小满的屁股。郭小满被奶奶提着朵，歪着头疼的龇牙咧嘴，还想着躲闪郭奶奶的“佛山无影脚”，一手护着耳朵，一手捂着腚，向前一跳一跳的，滑稽可笑的样子，让跟着看戏的小屁孩子喜得乐不可支。
郭小满大手大脚花掉的五元巨款确实不是杜艳红的。郭小满真冤。但郭小满又真不冤。这钱不是偷杜艳红的，而是偷他奶的。
其实郭小满从郭大奶奶的点心盒中摸出那张带着工人头像的五元钱时就后悔了。带着这种后悔的感觉，提心吊胆的买了早就想买的酸梅粉十包，唐僧肉五包，大气球泡泡十个，还有他梦寐以求的小手枪。
郭小满花完巨款的那天心情是亢奋的，是忐忑不安的亢奋。他把整包酸梅粉塞进嘴里咀嚼，他把唐僧肉大把按进嘴里，齁得不断咳嗽。他用小枪射击女同学，她们痛苦的表情让郭小满暂时忘却了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
杜艳红说五块钱是郭小满偷的，戏剧性的引发了这次案件的真相。
郭小满偷他奶奶的钱，代价是耳朵和屁股肿了半个月。蒋小寒的代价是被郭大奶奶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郭大奶奶没有骂蒋小寒冤枉郭小满偷杜艳红的钱，而是骂她没有教好郭小满，偷了她的钱。还骂蒋小寒是个骚货。郭大奶奶蛮不讲理，语言恶毒。蒋小寒当场趴在桌子上哭的呜呜的。
郭小满自这一次偷钱事情以来，感觉很孤独，心里时常充满了忧伤。原来班上的男生不和他玩，他要硬往里凑，人家也能给他个小角色，和他玩一会儿。现在，凑也凑不进去，人家都不搭理他了，一个说不和小偷玩儿，另一个说他奶真坏，把蒋老师都骂哭了。
蒋小寒再也不罚他站了。他无论干啥似乎都触不到蒋老师的怒点了。
班里的女生们都躲着他远远的。
郭小满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感觉自己像是透明人，大家都看不到他。
郭小满走在村子里，只有狗能看到他。
想起那天奶奶骂蒋老师那些难听的话，郭小满有点恨他奶奶。想起那天蒋老师哭的样子，郭小满还有点恨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