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后,联合小学的操场长成了一片草原。
开学第一天,每个同学都自觉的从家里带来了小铲子,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蒋小寒正在办公室里分组,谷雨和几个女同学来找她,“蒋老师,这回别让郭小满跟俺们一组了,他每次都捣乱,烦死人。”
蒋小寒看着手中的名单,发现郭小满正在谷雨这一组中。有点哭笑不得,说:“你们就这么烦他啊?谷雨,你还是副班长,可不能带头排挤同学啊,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才能有进步啊。”
“我知道,可是郭小满根本就油盐不进,帮不了啊,惹不起躲还不行吗?”谷雨声音小了很多。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个情况了,先回去,我马上到班里去。”蒋小寒说。
谷雨她们走后,蒋小寒把郭小满的名字从谷雨这组划掉,想了想,又给添上了。
蒋小寒在宣布除草分组名单之前,向全班同学问道:“愿意和郭小满一组的请举手。”全班陷入一片寂静。
蒋小寒无奈的摇了摇头,说:“谷雨,郭小满还跟你们一组。郭小满,今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薅草,要是再捣乱就别来上学了,直接回家跟你爸妈卖衣服去吧!”
谷雨撅着嘴,郭小满低着头坐在后面的角落里,前所未有的沉默。
其实,谷雨感觉到,自从那次郭大奶奶来学校大闹把蒋老师骂哭以后,郭小满似乎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好久跳皮筋时没人上来插一脚了,好久没有女生在书包了翻出来死蛤蟆死老鼠了,再一想想,好像郭小满也好久没有骂人了。
短时间的这些细节的变化,没人注意到,也替换不了郭小满过去长达五年来,在大家脑海里根深蒂固的坏小子形象。所以郭小满仍然是个贱种,是个瞎不孩子,是个血笨蛋。没有人愿意和他一组。
除草开始了,操场上三四五年级八十名学生自西向东面朝南,一字排开,向前推进。这些个孩子,平时在家里都要踹着骂着才极不情愿去地里帮大人薅草。但对于给学校的操场薅草却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女生们比着谁的铲子更好使,时不时交换着铲子用一会,再探讨着哪种草更好铲,哪种草最结实铲不动,最后能扯到听大人们讲的村里谁谁谁鬼上身了,谁谁谁遇到鬼打墙了,嘻嘻哈哈一惊一乍,慌忙又转头看看老师在哪,又赶紧捂住嘴巴。
男孩子装模作样铲一会草,趁老师不注意,就给这个头上插一根,那个脖子里撒一捧土。一时间尘土和碎草乱飞一气,直到老师一声呵斥。
像这些个捣蛋事情在以前郭小满干的最欢,他不仅戳戳男生,还贱不要脸的去撩撩女生。有一次薅草时他逮住一只青蛙,用铲子给解剖了,掏出内脏,然后分尸。最后眼珠一转,拿起半条腿扔到旁边一个女生面前,那条青蛙腿沾满了土,一开始女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还拿起来在手里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发出一声尖叫,把青蛙腿扔出老远。郭小满还把血肉模糊的青蛙内脏甩到一个低年级小女孩的脸上,吓的人家哇哇哭,他咧着嘴哈哈笑。这些个捣蛋结果赢得了老师一顿劈头盖脸地扇。
今天的郭小满异常安静,他排在五年级最西边一个位置,蹲在那儿身体蜷成一个球,头埋在两膝之间,看不见他的脸。他右手抓着一棵蓬蓬蒿的中间,左手用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铲,对着草根用力铲着,一下,两下,三下,草根很结实,铲子太钝,没铲掉。
他抓了抓脑袋,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根小木棍,塞进铲柄中间的空心筒中,翻过铲子,以木棍为炳,铲子瞬间变成一个小撅头。郭小满就用他改制的小撅头去刨那棵草的根部,一下,两下,草被刨掉了!
郭小满感觉这样薅草省力新奇又好玩,他乐此不疲的刨着,不时抬眼看看隔了他好几个人的谷雨,谷雨正和李立夏一起,一边说笑一边飞快铲着荒草。左手边的一个女生时刻他保持着距离,此时已远远的超过他五六米远遥遥领先。他转头看看右手边一直和他并肩的四年级的一个男生学他把铲子改制成了一个小撅头,正在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刨草。
郭小满看到男孩的脸时才发现是谷兴,谷雨的弟弟。
谷兴的铲子很新,黑灰的铁柄,铲刃很锋利,在太阳底下幽幽闪着寒光。谷兴从一开始就看到郭小满改制铲子,感觉很好玩。对于新奇好玩的东西,谷兴很热衷于模仿。他看到郭小满竟然用左手刨,还很熟练的样子,更是稀奇。于是他也换用左手去刨。可是铲头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就是刨不准草根。郭小满笑了一下,用左手刨的更欢了。谷兴听到郭小满一声笑,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怒火,不服输的劲头儿上来了,抿着嘴憋着气儿,卯足了劲儿对着一棵野荠菜刨了下去。只听哎吆一声,郭小满转过头去,看到谷兴两手抱着左脚,眼睛鼻子嘴都痛苦挤在了一起。
谷兴脚上穿的是一双褐色的皮革凉鞋,脚趾头全露在外面。谷兴本就不是左撇子,因为郭小满的一声嘲笑,一赌气左手使劲一刨,用力过了头,锋利的铲刃刨在了谷兴左脚裸露的大脚趾上。
郭小满掰开谷兴的手,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大脚趾前头瞬间汩汩地冒出了殷红的血。黏糊糊的血很快就淌了一凉鞋。郭小满用手一抹出血处,发现那个可怜的大脚趾几乎被劈成了两片。谷兴又疼又怕,不争气的哭起来。
郭小满把谷兴左脚的鞋子轻轻脱下来,接着把自己把背心一脱,缠在谷兴的脚上,然后背起谷兴,朝村卫生所跑去。
谷雨听到西边一阵骚动,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个男孩子越过操场朝南边跑去,那个男孩的衣服看起来有点眼熟,后面还跟着几个男生,竟追不上前面背着一个人的身影。
这时李立夏已经从那边探听消息,向谷雨喊道:“谷雨!是你弟!你弟的脚铲破了!”
谷雨赶紧扔下铲子追着那个身影朝卫生室跑去。
卫生室在谷家村的最东头,从学校的操场直接向南穿过一片麦地再通过一片杨树林就到了。就在原谷家村小学南校的旧址,那个高高的土岗子上。
谷雨跑到卫生室的时候,累的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发现谷兴的脚趾头已经被纱布包扎好了。郭小满光着脊梁站在一边,晒得黝黑的脸上都是泥土灰尘,被汗水冲出一道一道沟壑。看到谷雨来了,用胳膊蹭了一下脸上的汗泥,出溜了一下鼻涕,有点邀功似的抢先说:“没大事,已经包好了。”
谷雨想说声谢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嗯了一声。虽说平时讨厌弟弟,但是到底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心里还是很着急。现在已经包好了,看上去没有什么事情,便问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一问,谷兴不吭声了。
谷兴同班的几个男同学叽叽喳喳说了是他跟郭小满学创新创的。郭小满本来还一副学雷锋做好事的英雄样,一听他们这样说,躲到后面不吭声了。谷雨白了郭小满一眼,气的骂起谷兴来:“你铲个草就不能好好铲啊!不弄出点事儿来不好受怎的?怎不把你脚趾头铲掉的!”
谷兴看到他姐当着他同学那么多人面骂他,直着脖子犟道:“要你管!要你管!谁让你来的!你走!”
谷雨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真是闲的我管你,你想怎么怎么,脚趾头铲掉都没人问!”说完转身抹着眼泪走了,迎头看到谷兴的班主任不紧不慢走过来。
郭小满此次的雷锋事迹没有被几个人提起。郭小满是个瞎不孩子的印象在大家的心底仍旧没有改变。只是谷雨有时候看到郭小满一个人玩一个人回家的身影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