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生闲闷,竟把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拿来又读了一遍,每晚伴着刀枪棍棒入睡,倒比上学那会读得更加兴起。
其实上学时读金庸,最觉得没意思的便是《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多半因为儿时这两部电视剧太过深入人心,总觉得脱不了剧中人物情节的印象,因此读到那些耳熟能详的剧情便觉没了趣味,特别是《射雕英雄传》。
想起几年前流行的歌里“我只爱靖哥哥,完美的爱情”,当时特别不以为然。说什么都不能认同“靖哥哥”是“完美的爱情”。因为要说爱情,金庸笔下最不缺的就是对爱执着的痴男情女。杨过对小龙女、张无忌对赵敏、令狐冲对任盈盈、段誉对王语嫣等等个个都是痴情人。
现在想起,却另有一番感概。
张无忌是多情被动容易意乱情迷的人,别的不说了,就一个周芷若直到最后他也没放得下。令狐冲虽和任盈盈是绝佳良配,心中却也一直都有他的小师妹,初恋的那段感情太刻骨铭心。至于段誉,人家王语嫣一开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他就是死皮赖脸的地缠着,最后也多靠“神仙姐姐”的意中人实在太让人失望,段誉才“趁虚而入”,最终感动了美人芳心。就一个杨过,确实一心一意衷情于小龙女,然而身后却欠下许多情债。程英、陆无双、郭芙、郭襄、公孙绿萼,这些女子们悲情的结局不能不说是杨过的情债。杨过对美女们也并非完全不受诱惑,也曾经“心中一荡”,感慨于这些女子们的美貌,只是想到要对小龙女忠诚才克制住了自己。
这么想来,郭靖的感情确是更为纯粹,一心一意只爱黄蓉,没有什么别的风流韵事。就一个华筝,在郭靖心里也只是毫无“儿女私情”的妹妹。小说里也很少会写到他见了美女会有什么想法,顶多会想到“不及我蓉儿”。
黄蓉人到中年后,看到武家两兄弟,之前还为女儿郭芙闹得死去活来,兄弟反目成仇,认识耶律燕、完颜萍后却果断移情。黄蓉便感概这些少年人完全不及自己的靖哥哥,不禁为她的靖哥哥骄傲起来。
郭靖爱黄蓉,因为和黄蓉有共同语言,和她说起话来很开心,他虽然笨嘴拙舌,却和黄蓉能滔滔不绝,一见如故。而且,我们的蓉儿姑娘也可谓美貌聪慧举世无双。
那么黄蓉爱郭靖什么呢?
想来杨过等人在金庸笔下无一不是少年英俊、风流潇洒。而郭靖呢,只要一出场,众人眼中的他只是“浓眉大眼”、“呆头呆脑”、“傻乎乎”。
再论起家世,张无忌此等有来头的不说,就说杨过,虽然童年时长在寡母身边,过得是穷苦日子。但想其生父生母杨康和穆念慈,杨康是“容貌俊美”“脸如冠玉,唇若涂丹”、穆念慈是“明眸皓齿,容颜娟好”。再来看郭靖的父母,父亲是个“身材魁梧”流落江南的山东大汉,母亲是个连下流坯子段天德都毫无非分之想的“乡野村妇”。
郭靖论家世、论相貌、论天资都没有出色的地方,不过只是个生性愚钝的朴实少年。
黄药师第一次见了郭靖,便料定自己女儿配这“傻头傻脑”的小子,必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连洪七公都曾直言黄蓉,“这样傻不愣登的小子谁要?只有你,才当他宝贝儿似的。”
黄蓉爱上郭靖,最开始的理由就是郭靖对她好。即使她只是个小叫花子时也对她好。她爱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却也一心一意从未改变。
黄蓉不知道她的靖哥哥的缺点吗?当然知道!所以她费尽心思,哄着洪七公教郭靖武功,希望这个傻哥哥能“条件”更好些,以博得爹爹的认同。后来,郭靖一心误会黄药师杀死自己五位恩师,要与黄蓉断绝关系时,黄蓉主动涉险为父洗冤,因为她知道靖哥哥这个死心眼不会有能耐自己找到真凶、解除误会的。
完美的爱情,前提条件得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郭靖一心一意爱黄蓉,不受诱惑不变心;黄蓉也是一心一意爱郭靖,包容对方,维护爱情。
然而有爱还不够,完美的爱情还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金庸小说里还有一对类似的爱情,萧峰与阿朱,可是他们的结局太过悲情,死者已矣,生者却要饮恨终生。可见仅仅两情相悦,也不能算完美的爱情。而郭靖黄蓉却最终组成了金庸的武侠世界里难得的幸福家庭。夫妻俩不仅一生互敬互爱、相知相守,而且还名扬天下,忠义于民族、威震于武林。
神雕侠侣的描述里,当年那个刁钻古怪、娇憨顽劣的一代“邪女”,竟随着夫君成了镇守襄阳、为国为民的忠义女侠。
不少人都抱怨神雕里的黄蓉被金庸先生描写的失了神采。我却想,倘若蓉儿性子不改,郭靖大侠为国为民,心里只是民为先国为大,又怎能与刁钻顽劣的蓉儿一生相守呢。有爱情还是不够的,有共同的人生观价值观才能相守一生。蓉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包容、理解,承担起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才成就了一代英雄大侠镇守襄阳的传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词被神雕里的李莫愁引用,倒让我们都记住了,李莫愁是不幸的,她爱的人却不爱她,终始其积怨过甚、心性成魔,可恨可悲可叹。
相较起来,黄蓉无疑是幸运的——第一、她和自己爱的人是真正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郭靖对她一心一意,从未改变。不像李莫愁、陆无双、程英等人,最大的悲哀便是我爱之人不能爱我。第二、她毕竟爱对了人,尽管郭靖呆头呆脑、傻不愣登,无论天赋、家世、相貌都不出众,但心思单纯、忠义善良,且不畏艰险、毅力非凡,遇到的机缘他也都抓住了,所以也并未埋没乡野,终成为一代大侠。不像穆念慈等人,爱上的是杨康之类,注定了悲苦的结局。第三,黄蓉自己也是感情纯粹真挚,再古怪顽劣,大事上却也是明明白白。树立起与夫君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追求。直至晚年,夫妻俩双双战死襄阳。也算一生无悔了吧。
脂砚评红楼里,有句说黛玉之情,“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求仁得仁又何怨”,我想这个意思可以用在世间所有的情感上了。你现在经历的就是你当初选择的。无论怎样,都是你自己要走的路,“又何怨”呢?像黛玉之于宝玉,泪尽而无悔,因为这就是她要的“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黄蓉郭靖虽是小说中的人物,我以为对于现实中的男男女女还是很有意义的。这世上越来越复杂,花花绿绿的东西太多,人们对感情的付出少了,依赖的也少了。不仅生死相许的爱情是奢侈品,连“一心一意”的感情也是不容易找到的了。人们总是轻易爱上,又轻易地不爱,使自己的“爱”越来越廉价,反不如物质的东西更值得依靠。靖蓉之爱,完美的根本不是靖哥哥,也不是蓉儿,而是两人执手一生的信念、勇气和努力。
对于爱情,一生太长了,因为爱一时很容易,爱一生却实在太难。两鬓如霜时还能执子之手而无怨,就是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