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屋前有石桥。
它是五十年前搞大寨田的遗留,连通了东西的山嘴,如今几乎成了我的独占。早起,我过桥向西,登高,能望见黄河边的邻省,甚至能感到中条山的风。咳嗽几声,吐纳之间感觉与最近最远的世界都对了话,山草与晨阳是我的拥趸,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放,拔山盖世的力量都有了。
不必说四季山景,石桥面总是青青自我。薄霜如小雪,深秋似初春,下雨无泥泞,桥下溪水自歌,桥上鹰雁横过,都是好心境大气象。有牧羊人在山顶长啸,或行或卧,与我偶尔应和,对答之间山也呼呼闪闪,似要山岳运转了。
桥西头有小榆树,独立挺直,如气节之士,绝无暮气。我与它呼友三年了。春末榆钱飞满山,我这山中便成富有之乡。树上会有“水牛”,如七夕的牛郎飞动,应着欲来的山雨,合着近处的荆花深浅色,整个大山好像漂浮在紫色的光洋里,如游动的天体,没有时空之序了。桥东,有一片菊花,逢秋必开,有纯白和浅紫,淡淡,稀稀,如山中荆衩。这不是我的栽植,是自然的安排,却最宜我的审美,大山知我如我的自知。
另有木桥,是我的创造。
在山屋前不到百米,山洪下切成陡谷,断了我担水的小路。砍来山木和竹竿,在两壁掏窝,把竹木打入,用石头楔紧,覆以树枝和落叶,垫上白土和石灰,踩紧,跺实,来来回回几次,看它牢靠,就完工。长不足十米,宽不过两米,却是自己的创作,走上去踏实,也有些许的自豪。
最美担水归来时。上桥,钩担悠悠,上下弹动,桶水游游,高低起伏。我索性随了那频率,参与那荡悠,身子也一前一后地晃悠,如渡海的舟子。小桥也一起一落地闪跃,如波浪浮动的洋面。有竹它柔软,有木它坚实,这桥几乎是神仙桥,一摇一摇到泉边,到溪头,摇落厚雪如玉,把干草摇绿,催百木尽发。
这桥边有梅,平日不起眼如乡下农夫农妇,一开花就占尽山景。它立在桥头,迎送我的来去,如家山亲友。我担水,它有落花入桶,我把水倒入水缸后,一屋都有淡香,夜里更有香气浮动。秋收时,我从地里担芝麻下山过桥,它的叶子挨住芝麻的叶子,都动了一动,打了招呼。深冬,满山尽雪,我炒了芝麻,烙芝麻煎饼,周遭浓香染衣。外面举步间,那株梅花也开得灿灿。是芝麻和梅花在斗香,看谁能领了山中风骚,还是它们默默合议,各加力气,促成冲寒香阵,扫了肃杀抗了风啸呢?
两桥相望,便几乎是我的山中岁月。石桥小榆木桥石凳,都有温度和精神。菊花和梅花不是同伴,从没有发现它们照过脸,菊花开时梅花默,梅花浓时菊花隐,不是躲避,而是接替。一花慰心,我见菊花时没想过梅花,而置身梅畔时心里断然没有菊花的影子。开与不开是物事,枝叶青绿在远山,都在我的不远,在呼吸气脉间。
下大雨,洪水漫过石桥,浸泡了木桥,没事的。水退桥显,清了淤泥后,挑水冲刷,木桥一新,石桥似又年轻,继续和我相守的美好了。
立在小屋窗口,北望石桥,南看木桥,都是我的连通。稼穑之余诗书作伴,有月朗朗,有桥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