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源| 故纸今堆
作 者| 西坡闲人
2016年12月13日
成为一个拾荒者,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去实践的梦想,拾荒者是我矫情的说法,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捡破烂的,但是本文记录的两位老人,在我看来是值得冠以一个“者”字的,就像长者,智者,或者愚者一样,应该记录下来。
最早引起我注意的拾荒者,应该是几乎每天放学都能看到的王老太,从我记事起,王老太就已经是花白的头发,身材矮小,终日扛着一捆干柴,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捆会走路的干柴,背上没有扛着干柴的时候,手里一定挎着一个筐子,框子里放着一把短柄的小铁锨,一个很精致的铁锨,胆子小的孩子都绕着她走,隔着很远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臭味,那种很多天不洗澡,不洗衣服混合着牛粪,和汗味的恶臭,她的筐子里装满了她在路边捡的牛粪。
她弯下腰,铁锨铲起一坨牛粪,反手扣进筐子,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头发总是乱乱散在身上,裹在身上的黑衣服已经脏的泛着油光,她走得很快,很像一个被裹着小脚的女人,其实不是的,我想起来她的年纪也不过60多岁,是不可能裹脚的,她弓着背,筐子挎在胳膊上晃动的,我很担心刮大风的时候她会不会被吹走。
我打听过她的情况,后来也知道了她的住处,那是几间村里已经很少住人的老式平房,院子里住着她和一个没有成家的儿子,老人的丈夫大概是很早就去世了,她一手拉扯着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说起来他们子女的日子应该还算可以的,可不知为什么老太太总是一副操劳的模样。
她的大儿子,有个狗蛋之类的名字,我们暂且叫他狗蛋,我的记忆中大概是40来岁,脾气很古怪,住在庙坡附近,靠着庙人总是有些怪事,我记得庙坡的正下方曾经有个蓄水池,平日里池子敞开着,方便附近的村民取水,直到有一日,有人跳井自尽之后,那个水池就被封存了。
我对狗蛋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那些年正是青春期,我的脸上长了很多痘痘,偶尔会很疼,我会自己学着日历表上的知识涂上牙膏,那天像平常一样涂了牙膏出门,正好碰上推着平车路过的狗蛋父子,狗蛋儿子客气的跟我说话,一般情况下,孩子之间的交流大人不参与的,至少在我的家里是这样,正在我们聊得高兴时,狗蛋忽然问我,你那脸上涂得什么?我说,牙膏啊,这样就没那疼了。狗蛋先是一阵大笑,然后喊着我父亲的名字说,你爸还是文化人,不知道这是青春痘,发完就好。再跟着一些讽刺的话,我冲他喊了一句,你管的着么,转身回到了学校。
再之后再见到他儿子我都有了一种反感,龙生九种各有不同,老太太的二儿子,在村里的为人不错,人也老实忠厚,娶了个外县的媳妇,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村里人传言,这老二没事就打老婆,我我始终不信,每次见到他总是笑嘻嘻的。
一天下午,我回家很早,刚出校门又碰到老太太,老太太并没有扛着干柴,手里也没筐子,嘴里嘟囔着什么,他后面跟着他的儿子和孙子,再后面又跟着一群人,我看有孩子在里面,我也跟着跑过去,我们一口气跑到了河坝上,那里围着满满的人群。人群中间一个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太太的二儿子,双手按着女人的肚子,老太太手里拿出来一块电池,吩咐身边的人砸开,一会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往女人的嘴里灌了几碗,混着电池芯的水,旁边的孩子说,那是老二的媳妇喝毒药啦。
女人在喝药之前,还去学校找过孩子,给了孩子几袋干吃面,然后嘱咐几句,孩子自然不懂什么意思,有了干吃面就高兴的吃,回到家里,他父亲问他怎么有钱吃这个,儿子回答之后,他父亲才知道出事了,赶紧找媳妇。紧赶慢赶还是喝了药,好在抢救及时,她被救活了,我哥叫我回家的时候,我看着一辆小窝车把他们送到的医院,再后来,就听大人说,花了600多块钱洗胃,救活了,但是脑子不行了。老太太嘴里就叨叨的更凶了,再后来的日子,就看到到老太太,捡着牛粪,一路念念有词,我们小孩子见了她,更害怕了。
三儿子也许是家族里最正常也是最勤奋的,看到他总是快速的走路,从来不见他歇下来休息,老四,是我接触比较多的,他曾跟着父亲干过一段时间的煤矿,那个时候大概是不到三十的年纪还没有成家,力气很大,笑起来有些土帅,也许是因为还算精干,之后发生了跟他嫂子勾搭的事情,最后老三的老婆嫁给了老四。这在村里也成为了一时的新闻,但他们并不在意,村人总是这样,当事人都不在意了,你再去讨论评价,就太无趣了。
生活中总是有一瞬间让你觉得时空错位,在2010年的北京,我也曾遇到过一个老人,那年我在一个部队转业的小区里开着小超市。因为初次创业,所以起早贪黑,非常敬业,那天早上还不到6点我已经打开了店门,我刚把店窗户打开,一个同样是满头白发的,高个子老太太,站在超市门口,准确的讲,当时我被吓着了,那是个还没完全睡醒的早晨,我低头扫着地一抬头,一张白毛女一样的脸贴在窗户上,双手扣着门,我的心扑腾的跳了一下,真以为见鬼了,大喊一声什么人?那人并没说话,我开门出来一看,原来老太太正捡起了我昨晚忘了收回来的酒瓶,我赶紧说明情况,老太太,装作没听见,拿着瓶子就离开了。
初来乍到,想想算了,也就没有追究。再后来我慢慢也知道了她的情况,你知道总会有人告诉我的,穿着红袖章的执勤老奶奶告诉我说,老太太一家原本是这里数的上号的富裕家庭,他儿子早早的就辞职做了个体出租司机,在80年代是小区有名的人物,有钱之后,开始了花天酒地,最后老婆离婚,儿子也离家出走。
前几年后,老太太的房子拆迁,老太太埋怨这不争气的儿子一气之下把所有的房子都给了几个女儿。几个女儿都混的不错,但是并不在北京,得到房子后,知道他弟弟是个败家子,偷偷地转手卖了。
等他那把钱败光了的儿子,有一天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家里已经没有了房产,只剩下当时老父亲留下的一个储物间,再后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得了股骨头坏死,不能开车整天坐着轮椅,日子长了就养成了酗酒的恶习,老太太心疼儿子,不舍得搬走,就每天陪着他,这儿子一不高兴了,就瘸着腿追着打老娘一顿,这事后来我也亲眼见过。
院里的人也看的习惯,没人过问,我问红袖章,你们也不管管都是街坊?老太太说,我们也管过,你今天管了明天老太太把你说他儿子的坏话就告诉了儿子,等他儿子改天喝醉了,又破口骂你,我们图个啥,懒得管。
再后来老太太的工资又被女儿拿走,娘俩只好靠捡瓶子生活,在他儿子不喝酒的时候是很正常的一个人,客客气气的跟你打招呼,有天早上还鼓励我好好干,但是要注意身体,也得运动,这小商店是个养懒人的行业,不能老坐着,没事要运动。但是酒醉之后就像着了魔,也许是收他的影响,我总觉得年纪轻轻干这事总不是个长久之计,随后转让了店面,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直到今天每次在路过垃圾箱,看着那些捡瓶子的人,总会想起那对母子,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可好,那个平时文质彬彬的儿子,是否已经戒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