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夏末的午后,由于实在无聊,几个伙伴坐在一起发呆。
“不如去西山吧,那有个鱼塘,可以钓鱼。”有个发小说。
西山,是离我家十多里外的一座断山。只听大人说过那山――以前生下来有病的或者濒死的,甚至只是养不起的孩子都会扔到西山上,让他们自生自灭,任乌鸦啄食。前不久还有个女孩淹死在了山上的井里。于是,西山成为了大人们口中的禁地。
可,小孩子,就喜欢去禁地。
买了细长的鱼线,挑了称手的鱼竿,从泥里挖出了几条深红色的蚯蚓,四五个人顶着大太阳,带着欣喜和忐忑,去了心中那个禁地。
西山前是一条泥泞的小路,两旁尽是白色的芦苇,硕大的穗子趾高气昂,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芦苇的那头一个山崖显得苍凉而又孤独,那就是西山了。远远看去,就像切开了一半的面包。
慢慢走近,压迫感就会越来越强,当我走到山脚下往上看的时候,那种自己的渺小无处藏匿。我们从后山爬上山坡,山坡并不崎岖,很轻松地能爬到山顶。来到山顶才发现这山顶面积不大,其余全是斜坡,山顶上飘扬着长长的,白白的茅草,细长而轻盈,大都可以到腰部。我们小心拨弄着茅草,亦步亦趋。山顶的端头好像是有住着睡美人的城堡一样,我们拨斩荆棘也要过去。
好在山顶的端头是光秃秃的,长着几棵干干的枯树枝,几只羽毛油黑的乌鸦飞来飞去。无知者无畏,年幼的胆量与好奇驱使着我向下看。往下看,才真正体味到这断崖的陡峭,它的断壁几乎是成直角形成,就好像有一把锋利的斧子把它劈开,干净利落,不留粘连。几根枯藤弯曲地攀附在石缝中,像是在惊恐,又像是在耀威。山底下是一块块突兀的白石块,大的,小的,碎的,连成一片……
“快来看,这有口井!”发小的呼喊让我回过神来。
这是一口不易被发现的井。井不深,井水清幽,能映出人影,井壁光滑,间或长着几颗蕨类植物,井口周围缠绵着妖娆的茅草。
“好像那个小女孩就是淹死在这井里的。”
我抬起头来,倒吸一口凉气,环视着四周。
“鬼来了!”
“啊!啊!”一群人中制造恐惧的,真正恐惧的,故作恐惧的都一副恐惧的样子,张牙舞爪嘻嘻哈哈地跑下山去。
山下,茫茫的芦苇丛旁,是一个人工鱼塘,张着土绿色的网。
“大家别大声说话,这鱼塘不准人钓鱼的。”
“好!”各自拿出准备好的工具,找到合适的位置,开始蹑手蹑脚的钓鱼。
太阳暖金色的光照在芦苇丛上,风吹过,整个芦苇丛就像荡漾着金色的波浪,湖面平平静静的,一只轻巧的蜻蜓落在鱼竿上。远方是被孤立的断崖。
过了许久,远处突然传出声音,“哪个不要脸的偷我家的鱼!”寻声望去,岸上高地的芦苇丛里一个小男孩裸着上身,叉着腰,凶巴巴地看着我们。发小说,这是他们邻班同学的弟弟,爸爸妈妈出去打工去了,他和爷爷奶奶住在这,这鱼塘是他们家的。
我们正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小男孩的奶奶来了,先是佯装凶了他一句,然后笑着对我们说:“钓吧,准你们钓,钓到大的你们可以带走,钓到小的要放回鱼塘里去。”“嗯嗯。”我们乖乖地点点头,内心窃喜,这老奶奶老糊涂了,为什么钓到大的可以带走,钓到小的却放掉呢?
小男孩在奶奶的推搡下不情愿地走了。我们就放心地继续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的光开始模糊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依旧立着土绿色的网,岸边的水桶里困着几条鱼,有大的,有小的。
“不早了,我不想钓了,咱们走吧。”一个发小拨弄着鱼竿,上下拍打着湖面说到。
“好啊。”于是一群人里,愿意回去的,不愿意回去的和回不回去都无所谓的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看到岸边那蓬松而又轻满的芦苇,忍不住想在临走之前折几枝,但是芦苇岸边的沿太滑,我一不小心一脚陷进了淤泥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拔出来,但是只有脚出来了。鞋藏在泥里,不肯出来。
我灰溜溜地赤着一只脚回来,沮丧着脸。发小们嘲笑着我,我也自嘲着。但是现在不能再走了,我就让他们先回去,然后告诉我妈,让我妈来接我回去。他们答应了。望着他们小跑回家的背影,我不安地倚在岸旁,玩弄着手里的芦苇,想着妈妈看到我会怎么样骂我一顿。
太阳犹犹豫豫地拾拣着它的余光,天越来越暗了,只能看到橘黄色的光镀在天边。风吹着芦苇丛,它们轻轻摇摆着。越来越冷了,脚上的泥半干着,细微的寒冷渐渐爬上身体,从满是淤泥的脚开始,我已经不再关心会不会挨骂的事了。四下无人,西山就在那里,我看它,不知道它在不在看我。我在等待家人,它在等待黑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它不是我脚上淤泥的味道,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后来这味道渐渐盖住了淤泥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很让人反感。我下意识扭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就坐在我旁边,位置比我略低,我竟没有察觉。她绑着小马尾,粉色衣服,脸色苍白,她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表情。
空气凝固了几秒,我缓过神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说:“我回不去了,但我妈妈说她会来接我。”
“我妈妈等会就来接我,我让我妈妈领你回家吧,你家在哪?”
“不,我要在这里等我妈妈。”她的脸上依然很平静,没有高兴,没有悲伤,没有失望和希望。
耳边传来了电动车的声响,扭头看去,是我妈妈来接我了。
“妈,我在这!”我爬起来向妈妈招手。她停下车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我回头去看小女孩时,发现她不在了,身边空空的,只有干黄色的碎草。
我好奇不安地坐上车子后座,妈妈把我的脚擦干净,换上了棉拖鞋,一边擦一边数落,这些我都没放在心上了。
车子走到公路上,我回头看了看,对妈妈说:“刚才有个小女孩在等她妈妈接她回去,但是刚才不见了,可能是让她妈妈接走了吧。”
妈妈在前面骑着车子,“父母一定会找到自己孩子的,不管孩子跑到哪。”
“可……”我找不到话来反驳。
我环着手揽住妈妈的腰,把头靠在她的后背上,侧着脸望着西山。
两旁的树影飞快略过,身后的西山越来越远了,最后消失在仅有的暗橘色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