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与风

12.18 15:25

Page.1周宙自白

如果一辈子这么长,都要像现在一样过下去的话,还不如死掉算了,至少现在,脸上的颜色正盛,死亡还显得美丽。

那天公车开过江边,她这么说了。

我当时坐在外侧,看向窗外。

江边种满了那种红色叶子的,三角形的树,树上披满了冬日的阳光,日光正盛,她美丽极了。

圣诞节的时候,她死了。

圣诞节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棵树。

艾利来公寓拿她的行李时,我没出现。他走后房间空了。

我在床头柜的后面找到一张照片,照片是3个人的,她、艾利和我。当时我喝醉了,她拿着相机遮住了眼睛。

如果我现在遮住眼睛,想象照片里我们的样子。

她的笑容颓废又孤独,在镜头前面,后面是在艾利怀里的我,我可以回忆起当时酒精在我的血液里沸腾,我的身体出了一层薄汗。再具体点,艾利在我耳边说话,喋喋不休,所以我吻了他。

她啊,就在镜头里,捂住了眼睛。

欲望起来,欲望起开。

我把那棵红色的树装扮成了圣诞树,我叫人们来参加圣诞节日里的狂欢。人群欢呼和狂饮。

玫在我身边。

玫问我,你还好吗。

当时我看着艾利身边一个侧颜好看的男孩子,或是他手上的琉璃杯。

玫问我时,人群很闹。

我收回视线看她。

她说,你还好吗。

嗯。我点头。然后我笑了,是看起来很好的那种笑容。头微微倾斜,放大嘴角,然后点头。

我在几年前和玫在一起过,但我仍然不知道她这样问的意图。

这是她死后第一次有人问我,我还好吗。

艾利把那个男孩子眼前遮挡的头发拨开了。

我在想什么。

玫说要为我拿一杯酒,她走开了。那边有她认识的人群,她一直很擅长social,还有她给我拿的酒也很好喝,这不像我买的那种。

然后,我终于想起来我在想什么了,那个玻璃杯。

我在想那个玻璃杯,有一天在英国的一个小镇上,她执意要买下这个杯子,杯身下有一道裂纹,她为了让我买下它,把它摔裂了。

那天她用力的摔了那只杯子,她没看那只杯子一眼,她只是看着我,固执的,残忍的。我最恨她这样的眼睛。明明她有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眼睛。

然后我买下了那只杯子,我把它扔进厨房里。

我还好。

艾利走过来,那个男孩子把杯子放在了洗手池里。

你在看什么,艾利走到我面前。

那个裂痕。

什么?

我看着艾利,我说,重复道,那个裂痕。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相像的人,可是现在我看着艾利,他的眼睛,我就会想起她来,他们的眼睛都像星星。

艾利只是随意的笑了。在这个热闹的人群里,我们不用懂对方,我们在顾自狂欢和悲伤。

刚才和艾利在一起的男孩子过来,他说他叫裴意。

玫过来的时候,我喝着那个好喝的酒,已经有些醉了,我问她这是什么酒。她说路边随意选的威士忌。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好酒,玫这样说着,笑得开心。

我们在派对还没结束的时候就离开了,当然那是我的房子,盛满了一群我不认识的人。

我们离开后就走在空荡的马路上,此时冬天刚要开始,玫的手搀扶在艾利的手上。

玫在唱歌,唱着moon river,我从未听过玫的歌声,清澈的,低语的。但这首歌很好听,好听到无论谁唱都像甜言蜜语起来。

歌声响着的时候,我听到艾利走在我的身边,说,这让我想起高中时候来,哈。

裴意把酒瓶扔在一遍,看起来已有了醉意。

我只是裹了衣裳,没有说话,我想起以前的日子来。

在我的中学生时代,第一次见玫的时候是在我高二开学第一天,玫是高一学弟学妹的学生代表,会说一手的漂亮话,是个天生擅长做好学生的人。

而她最叛逆,最讨厌这样的人。

艾利当时是学生会主席,厉害的高一学妹玫申请了学生会成员。

几个月后玫在校外的咖啡书馆里找到了我,当时艾利和她和我在那里看书,玫站在我面前,玫说,周宙学长有女朋友吗。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撇嘴笑了。然后我说没有啊。

那天之后玫和我谈起了恋爱。

但大多数课余时候我还是和她和艾利在一起,呆在琴房或者咖啡馆。几乎隔月和玫见面,见面吃饭还有做爱。

玫提出和我分手是在5月,有一天意外的玫和我呆在琴房的时候,玫说,宙快毕业了吧。毕业以后要去哪里呢。

去杭城啊

那会多久来看我一次

1个月吧(其实这是没有经过大脑的话)

玫没有说话,我开始敲击鼓 踩檫和军鼓和底鼓发出恼人的声音。

然后我听到玫说,你不要回来了

杭城离这里不远,隔了江被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会在周末的时候去杭城演出。

但在那个5月之后的某一天,艾利说他要去英国了。她突然停止了弹钢琴,最后一个按键在xi这个音阶上,戛然而止。

他们开始争吵,事实上艾利并没有说话,只有她,开始歇斯底里,开始哭泣。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女人天生有种直觉的东西,就像玫知道我毕业后会消失在江一边的杭城,所有的对话和承诺就像狗屎一样,什么也指望不上。而她也有一种直觉,那种直觉在那天的琴房里变成了现实,艾利要离开她了。

她大声喊着我不要,和那个尖锐的音阶一起,刺耳极了,然后是倾泄而来的眼泪,在她的指缝里,我看着艾利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抱住了他。

那天我坐在窗沿边上,看阴天的树。

原来我的直觉也那么准啊。

原来艾利和她已经在一起了。

原来那么多那么多的眼泪会让人心疼呢。

如果你爱的人的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隔了海,隔了风声雨声,隔了善变的天气,你还相信他爱你吗。

我和她住在校外。

来到杭城之后她再也不碰乐器,什么也无法让她透过气来。

5月之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她每一次收到艾利的视频都很冷静,看起来既不甜蜜也不痛苦。

只有我知道她被堵在水池里,浮不上来,便要死去。

偶尔几次她睡到我房间来,她会唱这个世界最悲伤的歌,等最绝望的人。

她没有安全感,艾利走后,她不再去定时复诊她的精神科医生。

我给她放好的每天餐后的药被她扔进了马桶里。

渐渐每天的视频通话变成了隔月,渐渐每月归来的人变成了来年。

今年7月暑假时,艾利取消了回来的机票,决定留在英国完成一篇论文。她没有异议。

艾利说会在圣诞前回来。

在7月我订了2张机票,执意要她去英国找艾利,她说不要,在家里砸了几个杯子,我突然问她,你还在吃药吗。她一下子坐在地板上,她说我没事,我不想他,我不想他,我不想他,然后她哭了,裂开嘴巴。我才发现她脸色差的吓人,像久病之人。

第二天她却打包好了我们两个人的行李,她说,我们走吧,去见艾利。

上飞机前她一直喋喋不休的谈论着我们之前的趣事,她笑起来好看极了,还在飞机上吃掉了那些抗焦虑抑郁的药。

事实上在英国艾利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她,大部分时间我和她在公寓里,我看一本书,她弹琴,那是在艾利走后她第一次碰琴。

最后一天晚上,我一直害怕她的情绪会崩溃,最后却是我喝多了,她拍了那张照片。

圣诞节没有提前,艾利却回来了。

我说,艾利,她死了。

埋葬在江边,饭食于江龟,未见尸骨。

日出了

现在是圣诞节后,日出在6点零3分。

这样的光让我想起她,我们住在房子里,她睡在我床上,光照进来,宁静扑洒在上面。

我不知道以后艾利还有什么原因再回来,他的父亲也不希望他再回来。可是他没有上回去的飞机,他的父亲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他家里自杀了。

page.2玫的自白

艾利被葬在了山上,亲友们散去后我在他的墓前站了很久,事实上我和他并不亲密,一直以来,艾利和宙还有她才是形影不离的铁三角,不管是在她死前,还是死后。她都像一个咒语附身在艾利和宙的身上。有时候艾利沉寂的时候,我看着他,看着他沉入想念她的孤独感里。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内心里了,在她死后,他也伴随着死亡。

宙没有出现在艾利的葬礼,我在他的公寓里找到了他,那个红色的圣诞树已死亡,他拿着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书,躺在床上认真的看着,床上有一个水杯,似乎艾利的死亡并没有发生。他的架子鼓在一边,上面放了几颗散乱的药片。我拿起那些药片,我说,你要吃吗。

他慵懒的看了我一眼,他说 ,我吃过了,昨晚我睡不着。

他陈述的语气并不难过或懊恼,可我总是为他难过。我在少年时不愿承认爱他,重逢也不敢越过朋友的界限更亲近他。可此刻,他的语气淡漠,神情安静的样子,几乎让我难过的想哭起来。

我躺进他的怀里,我说宙,给我谈谈这本书吧,书里说了什么。但其实我内心在疯狂的叫喊,艾利死了,宙,艾利自杀了。

然后我真的流泪了。

我在他怀里哭的像个迷路的孩子,他叹气了,书放在一遍,抱住我。

他说,玫,别为我难过。

我的手抓着他的衣角,胡乱的擦了脸,我抬头看他,我说,对不起,宙,可我就是忍不住。

那天后来天黑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吃,在吃过安眠药后他吻了我,很痛,他说,玫,和我在一起,好吗。

和宙重逢以前我有时候会梦到他,梦里他不理我,几乎要气死我,可我在梦里贪婪的看着他的样子,就算他不理我,也让我贪婪的想他。

梦见他后醒来的早上都很难熬,像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而此刻,翻折起梦境,他的声音像是水妖的蛊惑,我又在他怀里哭了起来,直到入睡。

page.3珍妮自白(玫的自白二)

我们在一间白色的还算干净的房子里,没有窗户和门,没有欢愉。

我们做些什么呢。

周宙坐在角落里,角落的墙有斑驳的霉迹,延伸至天花板,他毫无生气的脸在这个阳光茂盛的午后,被逆光看的并不真切。

似乎没有人为他那被阴影所遮挡的眼神而困扰,只有我感觉发冷,半侧身体僵硬冰凉,半侧沐浴在阳光中,灼热。因为我就站在墙边,阳光透过空空的窗扑到我的侧脸,而他在看我,在光的另一边,看着我。

那些不熟悉的朋友和半空半满的酒瓶就在身边,房子里唯一的家具是一架被白布遮盖的钢琴,就放在周宙对角的角落前。

有人拉下了白布,有人喊我,珍妮,弹一首呗。

我相信我的笑容看起来得体,谈话声温柔,我说好呀的时候,像一声叹息,像个悲伤的人。

我一直很爱巴赫,所有人都爱巴赫。

所以巴赫的曲子在空房间里被弹起,人们交谈和切切私语变成了背景。

大多数的死亡是一个漫长而消解的过程。

我们在死亡的腐朽里生长,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还爱我吗,周宙。

他像一副静止的画面,一副挂画。他在想什么。

在我还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他是一个鼓手。在他2室的40平房子里,放了一套鼓和一张床,还有一个不容易调焦的投影仪,四周是白墙和一扇阳光容易充沛的窗。像极了这个房子。

那个时候在阳光好的日子里,我会修好我的指甲卧在他的怀里涂上鲜艳的指甲油,他看一本书,一遍又一遍。偶尔吻我,会吸走我的灵魂。

夜晚里有时他去酒吧打鼓,人群里有一个世界,他在他的世界里,有时我们在家里看昆汀的电影,然后做爱。

我不喜欢做饭,但他喜欢我做的蛋包饭,甜的,放了很多鸡肉。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会做两份蛋包饭,然后倒掉,那个时候他会一整天不吃饭,也从不道歉,像黑屏修不好的手机。

那个时候我的爱很强大,一往无前。

我们需要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和好时,我的吻和拥抱总会及时出现,像个英雄。

琼蓝是个流浪汉,但她很酷,她出现的在周宙打鼓的酒吧里,被一群人拥上去唱歌,那天她没带她爱的电吉他,唱邓丽君的的千言万语。没有人可以有她那样低沉诱人的声音唱老歌。那天一个制作人签下了她,她说她要一个乐队,搞摇滚。制作人笑了,唱邓丽君的歌,搞摇滚?她点头,我的电吉他没带。然后那天他们签下了周宙。

我恨那天。

周宙不爱唱歌,但是在三个月里,他们有演出,那首单曲先是出现在网站上,然后变成了专辑,很多人喜欢,喜欢他们疯狂古老的摇滚,周宙在那首单曲里只唱一句话,I JUST WANNA TO FLY AWAY , LIKE A F* BIRD.他的声音很细,又轻,带点尖锐,容易蛊惑人心。

那三个月里,人们的疾病在生长,我拿着我的刀,在人们身上划拉出口子,悲悯的脸,普渡不了众生。我的老师偶尔会在一旁指导,暴怒时骂人,患者的血溅到我的脸上。但我还是爱他,周宙。在疲惫的工作之后,疯狂的想他。我不拿钥匙的时候就坐在家门口等他,不开灯,在黑暗里像个将要死去的娃娃,等待他的的光芒挽救生命。

在凌晨夜里,他回来,把我抱到卧室,他说为什么不带钥匙。我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吻循着空气的轨迹爬上他的下颚、有点刺人的胡渣,我的内心的叹息像潮声,起起伏伏,淹没在路灯熄灭后的情欲里。

周宙,长久等待后你的出现像赐予我死亡。

真正的死亡。

有一场派对开在湖边。

在杭州这个城市里,一些流浪的人,在做梦的人,寂寞的人,商业的人,物质的人,内心不犯波澜的人,他们听说有一场派对开在湖边。

然后SUNDAY出现了,音乐的垂感很重,像湖的涟漪泛进人们的内心。

那个乐队走后人们仍旧陷入由低沉的金属摇滚乐构建的幻境里,有人说在他们的音乐里找到了平静与救赎,有人说他们看到了死亡,生活之死寂。

那天周宙结束演出走了,我说我有手术要做不会去。

但是那天手术出了意外,提早结束了。

我在人群中,看着遥远的他,发现他再也看不到我了。

那些充满心脏的,充满脾脏的,沸腾血肉的爱啊,怎么变成厚重的绝望,坚硬的磐石的呢?

我在国庆的时间离开了杭州,在一个临海的城市里定了一个酒店,海不漂亮,日出和日落都不美,酒店里电视的声音被我开到最大,我喝酒、发呆、想他。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和一个在酒吧遇到的男人在酒店房间里看一个综艺节目,节目很好笑,直到他在门外疯狂的敲门。

我的预感说是他,可是我不敢想是他。

在开门的那一刻,他抱住了我。

他终于找到了他心爱的布娃娃,我失去了我。

我会再次回到这个城市,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知道。

因为他在这里,他和他美丽的梦境。

梦境在这里碎了,他用力的拥抱我,可是我这块浮木啊,也会死掉的。

广场外面都是人,琼蓝今天的白色蕾丝长裙很好看,SUNDAY会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举办一次演唱,最后一次的演出,死亡盛宴。

我们闭上眼睛,那天下午的云和风就会略过你的脸和身体,电吉他和鼓的声音像不存在的电闪雷鸣在你的思想里爆炸,你什么都不想了,爱和痛苦都死去了,今天琼蓝说不要欢呼和鼓掌,如果想要流泪,要忍一忍。我们只和音乐呆一会,忘记我,现在。

人群没有哭,也没有笑,人们和风呆在一起,电弦和敲打在一起。

我在人群中,这次我安静和自己在一起。

他们走的时候,人们才爆发了痛苦。人群泣不成声。

人们事后在电视的影像里才记起她们偶像的白色长裙有多美,而她像真正的天使,白象守护在她身边。

那天晚上周宙在我身边哭的像个孩子。

我说你难过吗,他只是吻我。

第二天,琼蓝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如果我们不去谈论她的疾病,不去看她离开她的音乐后的样子,不靠近她,那么我们会记住神的样子,记住光芒和永恒。

可是周宙离的她那么近,每天下午周宙会去监护室里看琼蓝,她已经陷入昏迷,疾病盘踞在她的躯壳里,让她的灵魂消失了,她偶尔断断续续的醒来,用迟缓的言语说话,她不再谈起音乐,却想起学生时代的事情。她甚至有时无法辨认出周宙,她找一个叫艾利的男人,找不到时她就闭上眼睛呜咽出声来。

她在23岁那年毅然决定离开杭城,因为那年她去英国寻找她的爱人,找到了他,也找到了他们死亡的爱情。

分手是艾利的说的,因为他去不了杭城,而她不会留在英国。

琼蓝有星星一样的眼睛,在他和她分手的那天晚上,碎了。

她想起来,几年前她因为不喜欢一个女孩子,跟那个女孩子诉说了离别的绝望。

有一天她清醒过来,认出了我,她说,玫?

对不起。她说玫,是不是我带走了阿宙,所以你把艾利藏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玫,我只是那么嫉妒你的好,所以利用了友情啊,玫对不起,我好想艾利,好想他啊。

从监护室出来的时候,宙抱住了我,他的内疚从拥抱里爬出来,附着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恨起来。

我的爱啊,我的爱原来像垃圾一样,从来没有交付过。周宙的悲伤从来不会为我,爱也不会,最后呢,连怜悯都没有。

几年前,他去杭城,我说,你别再回来。他再也没来,我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学会了弹钢琴,第一次被人骂愚蠢,因为永远记不住那些音符。后来呢,后来我以为我杀死他唯一的朋友,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然而另一个已死之人却复生而来,那是宙和琼蓝的秘密,给了我杀死艾利脱身的理由。却还是让我失去了他。

琼蓝死后周宙被诊断为抑郁,我为他准备3餐的药,那天我出差回来,他永远陷入了沉睡。

珍妮,我们要走了哦。

珍妮,然后有人抱了我。

这场温柔的葬礼结束了。

我送人群离去,此刻,我看着那张我深爱过得脸,却只剩厌恶了。

他还在看着,永远的看着我吧。

宙,愿你灵魂不得安宁,像我余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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