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故事的结尾并不重要，生活中唯一能确保我们的就是死亡。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让那结尾，夺走了故事的光芒。
这是钱德勒《漫长的告别》中最戳我泪点的地方。
一
今年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在初夏将至的时候，我们当年最德高望重的古代文学老师兵爷爷要退休了。
他在微信上说明自己即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打算，沉寂好几年的汉语言微信群一夜之间又活了起来，听说学院会为他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退休欢送会。
我们当即商量一起回去一趟，送别老师也赴我们当年定好的三年之约。
这是我们班分开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当年谢师宴的时候说好的，第3年、7年和10年的时候一定会举办同学聚会。
我连夜抢了一张北上回校的火车票，火车上，我的心一路都很紧张，才分开了短短的三年，忐忑回忆太美，大家此刻变化太大，失了当年的模样。
我知道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们班已经有三位美少女做了妈妈，步入了人生新阶段，尽管我还在青黄不接地准备研究生的毕业。
5月份的尾巴，季节也刚好，连风都如当时离校时一般模样。当年班长喜哥挨个送走了班里的每一个人，分别时我在火车站抱着他嚎啕大哭，那年瘦弱的他被选中了援疆计划，五年之内不能回来。
因为这次聚会是我们临时起意，班里来的人并不很全，大家见面后不免相互安慰。
二
出乎意料，我的男闺蜜大泽也来了，他以前总是厚脸皮自称自己是半个“文院人”，想不到这次来得如此爽快。
当年他是我们古代文学老师的头号迷弟，体育学院武术专业的，算是我的学长。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大五，我们是在自习室座位争夺大战中相识的研友。
山东的孩子自古钟爱考研，那时候考研自习教室位置紧张，学校为了均衡资源，在暑假前重新规划了专属自习室，为了抢夺有利位置，教学楼开放的前一夜我们就蜂拥而至，跃跃欲试打算从窗户里爬进去占位。
那天晚上黑灯瞎火，一楼外的窗外鬼鬼祟祟围了一圈人张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人敢行动，当时大泽也在人群里，他碰了碰我，跟我耳语两句一把将我撮上窗台送了进去。
我们自此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那时候他租住在大学附近的城中村，日日雷打不动地来学校上自习，他说他喜欢古代文学，钟爱魏晋风度，因为勾搭上了我便经常来我们中文专业蹭课。
那几年他励志跨考南京大学古典文献学专业的研究生，一个体育出身的理工男凭着惊人的努力，啃完了十五本参考书。
然而，第一年考研成绩出来后他的英语只有15分，专业课也马马虎虎，拿着只有200出头的考研成绩他没有气馁。
这个一米八的壮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考到这种程度还挺开心的，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所以，他回来决心二战。英语是他的短板，他们体育学院对英语的要求一直不严，过了三级就能毕业，然而当年他的英语三级考试也是花钱找人替考的。
他整个大学从来没有碰过一个单词，偶然拽出一句today very hot总是惹得我捧腹大笑。
英语是软肋，因此二战时他拼了命，开始天天蹲在小湖边读英语，从最基础的新概念一开始补起，每天早晨从6点钟一直读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结束。
那一年他黑了好几个度，一个月里有好几天嘴上都肿着大燎泡，他比体育训练的时候还要黑了。
当时有本政治复习题册叫疾风劲草，我老打趣他叫风干草瘦，我说，大泽你这是为英消得人黑瘦，精神可嘉。
他就像我考研路上的春药，每当我看书无力做题气馁的时候看看大泽哥就会重燃鸡血。
然而，现实残酷，这不是一个典型的努力+翻转的励志故事，我们的生活不是青春偶像剧，大泽没有主角光环也没有蓝Buff。第二年他的英语终于考到了50分，过了国家线，然而还是因为总分不够无缘面试。
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海边吃烧烤，他喝得烂醉，哽咽地说从此之后对文学只字不提。
三
这次见大泽，他已经重新回归了他的运动员身份，身上的大块头又被练了回来。
见面时他先捏捏我的胳膊说我又肥了，说再爬窗户已经撮不动我。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稍感安慰，他还愿意提起过去的往事，云淡风轻。
那年夏天大泽再次落榜之后，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憋了三天没出门，他认真思考后决心重新拾回自己的老本行。
他7岁入武校练武术，一直喜欢搏击，他在网上查了信息，带着全身上下仅有的三千块钱去了泰国，去了芭提雅一个泰拳俱乐部做起了学徒。
我对他出国的经历颇感意外，一个四级没过，当年连一个完整英语句子都说不全的人竟然有勇气跑去国外发展。
他嘿嘿笑笑，说还不是多亏了那一年在小湖边背的新概念英语，不多不少刚刚能应付交流。
在泰国的专业俱乐部当学徒很辛苦，有比赛的日子每天只能吃两顿饭，每天6点钟就开始高强度训练。
俱乐部不养闲人，练到第二个月的时候他就要替俱乐部上台卖命打擂台赛挣钱。
对于他这几年的辛苦我偶有耳闻，有时候会看到他微信里发一些训练的小视频，我一般都不忍心戳开。
有一回我看见小视频里是他挂在单杠上，正在被一个黑人捶打肚子。
他说在泰国打比赛不算什么大事，一般好的泰拳手从6岁就开始训练，8岁开始比赛的话，到25岁时打500场比赛是很正常的，而破相掉牙齿这些也都是更稀松平常的小事了。
他说听着台下一群赌钱的泰国佬们伴随着每一拳每一次顶膝发出一声声嘿嘿的叫喊声，人容易疯狂。
我扯开他的嘴巴数数，还好，大泽的牙齿都还健在。
在我眼里他就像个牛犊，做什么事都会拼尽全力，一如当年考研。
跟他一起进俱乐部学习的很多中国学徒都放弃了，只有他坚持了下来，到第二年的时候他在泰国很多比赛中已经拿到了不少的荣誉。
凭着这些，他回国之后在青岛开起了一家专业泰拳训练馆。
他现在还在网上开了一个专门英语学习的公众号，借助他在外国的朋友资源一起教人学英语。
大泽说世上没有白吃的苦，所有的付出都会以一种共同的模样归来，或早或晚。
以前，我一直都以为我们都是低在尘埃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没有光芒，可是大泽告诉我，拼尽全力之后尘埃之上也能开出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