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突然的敲门声并没有让周正溪感到害怕,只是让他感到愤怒,好不容易睡着,却被这声音吵醒了。

数声之后,周正溪翻身而起,膝行到床边,快速套上鞋,几乎是在站起来的同时就走了出去,站在门前,他厉声斥问:“谁?”

门外传来女子低沉的声音:“麻烦开一下门好吗?”

这声音在周正溪听来,是那样的熟悉,会是她?身上的怒气顿时就消去。

稍作犹豫,周正溪伸手打开了灯,几步移到床前,麻利地套上外衣,就去开门。

门应声而开,出现在周正溪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女子的脸,果然是她,只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此时的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在周正溪的印象里,女子住在这里应该挺久了,因为他很早就见过她,有时候是早上见,有时候是晚上见,很多时候他们还会客气地互打招呼,在这样的过程中,女子的脸在周正溪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更会不时地浮现。

周正溪平静地问女子:“你好,请问有事吗?”

在周正溪的目光注视之下,女子的脸上现出明显的难色,她用艰难的语调说:“你好,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感受着门外的寒风刺骨,再看看女子单薄的外衣和颤抖的身体,带着些不解,周正溪点点头,说:“快进来吧。”

“谢谢。”女子低着头,走进了屋子,一进屋子就立到地上不再动弹,可是身体的微微做颤则能证明她是个活物。

周正溪没有理会女子的发呆,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在最下面的格子里取出一条绵绒绒的毯子。

“先坐到沙发上暖和暖和。”

女子接过毯子的同时,又说了一句谢谢,头微微低着,巧妙避开与周正溪对视的尴尬瞬间。

坐到沙发上,她快速将毯子打开,未作任何犹豫就披到了身上,并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伴随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是上下牙齿的不断打战,很显然,她被冻得不轻。

周正溪见此情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坐到椅子上,拿起桌前的芙蓉王烟盒,快速取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唯一的朋友也只有香烟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休息,实在抱歉。”这时候女子已将毯子放到了一边,脸上的气色也恢复了红润。

周正溪转过身体的同时,将手里的烟头如见缝插针般插进塞满烟头的烟灰缸里,正好和女子面对面,“这没什么的。”

“我,我已经没有住的地方了。”女子突然就站起来,显得局促不安,“如果不是无处可去,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

“是这样吗?”周正溪也站起来,打量着女子的娇小身体,生出一种出于本能的爱悯。

“我想的确有些不方便,所以我还是走吧,谢谢你的帮助。”

见女子要走,周正溪直截了当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睡床上,我睡沙发,问题不就解决了?再说了,天这么晚了,外面又那么冷,出去就是遭罪。”

女子听出了周正溪言语里的诚恳和实在,又想到自己的处境,随即打消了离开的念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周正溪就问起女子的遭遇,女子告诉了他。原来,这女子叫李丝,刚刚失业,因为交不起房租,就被房东赶出来了。

在黑夜中,周正溪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却并没有睡着,不仅没睡着,大脑还保持着异常的清醒,面对一个陌生人,谁都会警惕。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周正溪就听到了李丝微弱但很规律的呼吸声,终于放了心。

放心之后的周正溪开始睡不着,听着李丝的呼吸声,他的脑海里立刻出现李丝那张娇俏的脸,很自然的,他又从李丝的脸联想到她娇小玲珑的身体,这对他来说是清新的,却也是燥热的,一阵燥热洪水般袭来。

让周正溪恢复冷静的,是另一个女人身影,一想起那个女人,周正溪就会停止对女性的一切美好幻想,毫无疑问,在周正溪的心目中,那是个可恨的女人,更是个可怕的女人。

让周正溪感到痛苦的是,他到底忘不了那个女人。那个身穿大衣戴着墨镜的身影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他会在噩梦中惊坐而起,带上强烈的恨意,他在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浓浓的感伤也会袭上心头......

第二天早上,李丝就要走,周正溪想到李丝没有钱,就问她:“出去住哪里?”

李丝摇摇头,“不知道哦。”

周正溪未作犹豫,说:“这样吧,我替你交房租,你还是住到这里。”

李丝先是一怔,突然感激地说:“谢谢你。”她信心满满地保证:“我很快就能找上工作,发了工资就还你的钱。”

周正溪说:“不着急。”

接下来的时日,周正溪在每天回来之后都要对着李丝的房间望一望,这成了他的一个生活习惯,伴随着这一生活习惯的,是内心的失落,他总想着去李丝的屋子和她聊聊天,却连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都找不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李丝那样一个年轻女子交谈,一切的躁动都来自心动,界限则来自年龄,他比李丝整整大了八岁。

这时候的李丝已经从办公室文员改行干上了销售,她总是早出晚归,每天一大早,她都会在过道里留下一串清脆的声音,声音来自她脚上的高跟鞋,有了这声音,周正溪甚至都不用再设闹钟,相比于闹钟,李丝鞋子的声音显然更容易闹醒他,他总是在睁开眼睛后凝神屏息,把那一串间隔基本一样的声音想象成优美的乐符,并因此获得了起床的新动力。

周正溪若是知道李丝的内心所想,应该会感到欣喜,在李丝的眼中,周正溪是这片租房区唯一一个让她获得亲近感的人,若非这个原因,她也就不会在无助之时直接求助于周正溪了。

周正溪的帮助让李丝心生感激的同时,也生出了好感。穿着高跟鞋第一次经过过道的那个早上,李丝隔着窗子看到了周正溪有些朦胧的脸,半明半暗的天空让她无法确定周正溪是否是在看她,而她又在那张脸很快消失后出现了短暂的失落。

如周正溪一样,李丝也有过找周正溪聊天的念头,没有付诸行动,则是担心发生不可控制的感情意外,这种担心在看到周正溪的第一眼之后就生出,与担心同时出现的,是期待,可是李丝很清楚,这种期待跟心动无关,主要还是来源于周正溪带给她的神秘感。

半个月之后,李丝找周正溪还钱,算是周正溪和李丝的第二次直接对话,若非这个,两人很难找到合适的交谈时机。周正溪的意思,等李丝手头真正宽裕了再还钱也不迟,可是拗不过李丝的坚持,就拿了钱。周正溪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就提议说:“要不要去房里坐坐?”

李丝迟疑一下,说:“也好。”

和李丝聊天让周正溪获得了心情上的愉悦,只不过他总是回避任何与感情有关的话题,这让李丝感到诧异,一种莫名而起的冲动让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咱们聊了这么多,可是我发现,你似乎一直都在回避着感情问题,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李丝的问题让周正溪出现一时的不知所措,可是他很快就变得镇静,“你很想知道吗?”

李丝点了点头,“非常想。”

周正溪突然发出冷笑,笑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遭受过感情的伤。”

“怪不得。”李丝在犹豫一下之后,追问:“可以具体一些吗?”

“具体一些?”周正溪举起右手,在茶几上重重地砸了一拳,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女人,她无耻地背叛了我。”

“原来如此。”李丝不想再追问下去,周正溪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上怒容已消,脸色却依然是激动的红色,他用自嘲的语气说:“你能想象吗?就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她居然还在跟前男友约会。”

李丝现出惊容,“实在无法想象。”随之又问:“那你们的婚礼举行了没有?”

“当然没有,在发现她的奸情之后,我就终止了那场婚礼,她欣然接受,并和前男友继续保持着亲密关系。”

李丝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完全没必要耿耿于怀,因为她根本不爱你。”

周正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我是那样地爱着她。”

李丝问:“现在还爱吗?”

周正溪摇了摇头,“现在只有恨。”

李丝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忘了她,对你也是一种解脱。”

李丝颇显成熟的话让周正溪生出好奇心,讲述自己的经历更让他有了心理上的不平衡,于是在沉默片刻之后,他表现出像是突然想到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道:“既然在聊感情的事,可不可以说说你的经历?”

“当然可以,不过你可能会失望,因为我的经历实在没什么可讲。”

周正溪微笑着说:“很正常,毕竟你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这句话让李丝感到强烈不适,于是辩解着说:“才不是呢,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是吗?”周正溪现出愉快的表情,“那就说说你的经历。”

“怎么说呢?反正算不上真正的恋爱,因为从开始到结束,我都没有答应他做男女朋友的请求,准确地说,我和他更像是友情。”

“好吧,你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周正溪若有所思,又说:“认识那么久,应该有不错的感情基础。”

李丝坚定地说:“不会,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一直都是他在追求我。”

“是吗?”周正溪打量着李丝的脸,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语色艰难地说:“你是个美人胚子。”

李丝先是一惊,然后半笑着问道:“何必开我的玩笑?”

周正溪脸上的肌肉继续抽动着,“没有开玩笑,这是我的心里话。”一种内心的落差感让周正溪的情绪变得激动,直接无顾言语的失当。

“嗯,我想我该走了。”天然生出的警惕性促使李丝做出逃离的决定,在她走出去的时候,内心的慌乱通过不自然的步幅表现了出来,被周正溪看在眼里。

此时的周正溪已经变得清醒,可是他没有说一句话,身体也没有动一下,只是看着李丝走出去,内心空空如也。

走出屋子后,李丝如大脑断电般停了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侵袭了她,她慢慢转身,看向了周正溪的脸,那是一张并不好看的脸,甚至还有些苍老,可是一种原始的亲近感还是让李丝对这张脸生出了爱惜的感觉。

她又回到了房子里,用提醒的语气对周正溪说:“你有点过分哦。”

周正溪感到火辣辣的羞愧,“对不起。”

“我原谅你啦。”冲周正溪笑一笑,李丝再次走出房间。

这次对话,让周正溪看到了爱恋的可能,对李丝的心动让他获得了久违的快乐,他感到合适的时机即将来临。

次日早晨,周正溪很早就起来,在听到第一声乐符时,他推开了门,和李丝来了一次像是凑巧的碰面,并用波澜不惊的表情将这次照面掩饰得更符合偶然发生。

李丝微笑着跟周正溪打招呼,周正溪则在收获甜蜜后看向李丝的背影,失落再次袭来,伴随着的,是心有不甘,于是他生出决心,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挑明了才好。

就在周正溪蠢蠢欲动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男人虽称不上帅,却足够年轻,一对眼睛明亮有光,皮肤虽有一些黝黑,却透着健康的气息。周正溪看着男人敲着李丝的房门,脚尖踮起来的同时,双手不由自主地揉搓起衣襟。

房门很快开启,男人走进去的时候,正好挡住了周正溪能够看到的空间,这让周正溪无法得知李丝的表情,于是在房门关上的时候,他就开始怅然浮想。

周正溪凝神屏息,像早上听李丝高跟鞋发出的声音一般听房子里的动静,并无收获,这让他感到更加不安,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一个个古怪的画面,这画面让他不敢再想下去,于是他就去敲李丝的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周正溪的目光绕过站在门前的李丝,直接落到年轻男人的身上,只见男人端坐沙发上,脸色十分平静。周正溪又近乎本能地看向靠墙的床,但见床上干干净净,被子叠得十分整齐。

李丝看着恍惚的周正溪,瞬时就明白了什么,“周哥,有事吗?”

“那个,”稍稍停顿一下,周正溪编出一个借口,“那个你这里有螺丝刀吗?”

“有的,我去给你找。”

在李丝找螺丝刀的空隙,周正溪的目光又落到了男人的身上,只不过这一次他和男人的目光相遇了,周正溪看到男人礼貌地冲他微笑,就还以同样的微笑,他的目光在男人身上不断扫视,试图找出不易找到的破绽。男人则因周正溪的不停注视变得有些不自然,竟还流露出一些愤怒,于是周正溪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目光。

“给,周哥,你要的螺丝刀。”

周正溪接过螺丝刀,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指了指男人,“你朋友吗?”

李丝微笑着说:“我同事。”她看着周正溪的脸上表情,又说:“要不要一起过来坐坐?”

“不用了,我还要忙,完了再说。”周正溪转身就走。李丝看着周正溪穿过走道,并不急着关门,眼神莫测,像是在想一些事情。

过去了差不多十来分钟的时间,周正溪攥着螺丝刀,再次敲响李丝的房门。门打开后,周正溪再一次绕过门前的李丝,直接看向男人,男人依然端坐在沙发上,那张床上的床单还是干干净净的,被子也还是整整齐齐的。

李丝看着恍惚的周正溪,再看他手里攥着的螺丝刀,就用提醒的语气让他回神,“周哥,用完了吗?”

“用完了,谢谢。”周正溪说完就走。李丝看着周正溪穿过走道,依然不急着关门,周正溪离他越来越远,她心中周正溪的身影却离她越来越近。

李丝回到房子,男人站起来,“李丝,我们今天谈了这么多,我想,我的心你现在应该能懂。”

看着男人诚恳期盼的表情,李丝微笑着说:“我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男人沉默着,终于点了点头,“当然。”他显得依依不舍,却还是做出了离开的决定,“那好,明天见。”

男人出了屋子,在走出好一段路后回过头,看到李丝依然站在院子里,满意地笑了,只是他并不知道,李丝站在院子里并不是因为他。

在院子里站了好久,李丝终于下了决定,于是她走到周正溪的房门前,敲了一下。门打开,李丝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没等周正溪开口,李丝直接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这句话让周正溪受宠若惊,可很快就变为感动不已,他用力地点头,激情满怀地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

“好,那今天你就可以拥有我了。”衣服开始滑落,周正溪的近视眼镜也掉在了地上,可是他不愿意去捡,相比于缺少想象的真实,他显然更喜欢这种朦胧似幻的感觉。

周正溪睁开眼睛的时候,房子里已只剩下他,回味昨夜缠绵的同时,他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跟李丝重新相处。想来想去,他认为结果只能有一个,他实在想不到还会有别的什么可能,他的孤独里有一种执着偏执的成分,而他又在李丝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的特质,所以他对这次感情有了绝对的信心。

下午,周正溪终于看到了李丝,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去,心中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回来了?”

“周哥也回来了吗?”

李丝的话让周正溪怔在了地上,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他也像李丝一样客气地寒暄,眼睁睁看着李丝走过他的身前,想说的话他再也不想说了,一切都和刚开始没什么样。

李丝见周正溪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平静,试探周正溪的心思也就收起来了。她之所以在周正溪面前表现出若无其事,只是不想受到感情的伤,在她的认识里,周正溪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男人,所以她总是对周正溪设防,可是此刻,她已经无所谓了。

数天之后,李丝终于见到了周正溪口中的那个女人,如周正溪所说,她的确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女人的出现让李丝果断做出决定:她要和周正溪彻底划清界限。

周正溪看到女人的时候,是非常惊讶的,她戴着墨镜,穿着羊绒大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直让周正溪生出幻觉。

女人望着周正溪,取下墨镜的同时,也在愉快地笑,这笑对周正溪来说实在太熟悉,“嘿,最近好吗?”

“还好,你呢?”

“我也凑合。”女人继续望着周正溪,“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所有决绝的词语在这一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周正溪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这个女人了。

“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吗?”女人望着周正溪,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不知道。”

“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我和他的事情,事实上,那真的是一个误会,我和他的确还联系着,可那仅是朋友关系,你——”

“别说了。”周正溪打断了女人的话,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

“那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久久之后,周正溪说出三个字:“不可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正溪只觉得浑身舒爽,所有的不快和不甘都一哄而散了,他认为自己挣脱了一直束缚自己的枷锁。

看着女人熟悉的身影渐渐远去,周正溪再回头看向李丝的屋子,突然就被一种孤独的气息包围着,可是他并没感到窒息,反而觉得很轻松,他想,这些年之所以能够一如既往地活着,正和孤独有关。很快,他又感到很悲哀,因为他开始明白,他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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