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夏圭第一次来御枫展览馆面试时,她正好接了一个紧急的通知急需与方柖沁沟通,当她静悄悄地走进会议室时,正巧遇上夏圭在陈诉自己的优缺点。那时的她,一如今日这般冷静,却在抬眼间用自我调侃的语气答道:“鄙人天姿稍欠,胜在难得糊涂,如遇抉择,定以展馆马首是瞻,荣辱与共;如遇挑衅,自当退避三舍,伸曲自如。”
后来,天姿稍欠的夏圭没有如愿进入宣讲部,但幸运地被方柖沁安排在陈列部兼职,而她也极少遇见她。直至圣诞节那一天,隐退多年的顾恒与白澜枫、白煜寒一同出现,她才第一次见识了她所谓的伸曲自如。王晟爬上展馆中央的天梯,掌中所托的乌龟一如顾哲所愿,正安安稳稳地躺在灯柱之上,以她的“神龟之力”护佑这座展馆。
“夏圭,昨天你护这龟都快护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今天怎么舍得将他悬在这?”王晟酸溜溜地讽刺,“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一只乌龟哪比得上恒枫集团的一席之地?”
夏圭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爬向电梯旁的横梁上,行进时一楼中央展台的一物一人尽收眼底,尤其是那张笑起来比冰川还冷的脸。
狄姝两眼泪汪汪地站在围栏旁翘首以盼,见夏圭靠近,急切而担忧地唤道:“夏圭?”
“没事,咱们等入夜就来接他下来。”夏圭眨了一眼嘀咕,“现在就委屈他在上面待一会,希望他乖乖待着,别乱爬就好。”
“夏圭,刚才……”狄姝蹙了蹙眉,两眼时而瞄了瞄底下渐行渐远的一行人,时而又看看灯柱,看看夏圭,支支吾吾,“刚才,顾总已经让安保人员实时监测灯柱上的乌龟,明日一早他会请顾董事长和白董事来展馆一睹……神龟的风姿。”
“他是吃撑了还是脑门被夹了?”夏圭特别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今日这事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是他故意给她一个教训,居然还跟她较真到底,真是有病,还病得不轻的那种!
“夏圭,那……”狄姝颤颤栗栗地反问。
夏圭无奈地哼了一声,“那什么那,难不成你想丢饭碗?”
狄姝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如,我们再熬多几日,顾总日理万机,不可能天天来展览馆。但愿‘神龟’能熬多几日。”
“‘神龟’?你们真当它是神派来的!”夏圭没好气反驳,“顾哲就算天天来,也不可能时刻盯着它不放,大不了我天天爬过去给它送吃的。”话一说完,夏圭自己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眼,想不到终有这么一天,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乌龟”!
……
傍晚,A城江边的咖啡店挤满了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约莫都是一些十四五岁的初中生,有的或许连小学都还没有毕业,但穿着打扮却俨然比她们这些大学生还要成熟。夏圭身上挂着一个黑褐色的围裙,一手端着“拿铁”,一手插在后腰处,从容不迫地穿行于一排排卡座之间,片刻间便已上完大半个咖啡店的餐单。
“乌龟?”
夏圭转身,见一张剑眉大眼,鹰鼻菱唇的青年男子依着咖啡店的门扉,白衣配着深蓝色的牛仔裤,略略一看,颇有点校草的风姿,只是那张上扬的嘴正吐出她最不爱听的话。
“瞿子蘅,你再不来干活我就告诉店长,把你这个月的薪水都发到我的卡上了。”夏圭没好气地大喊,几名准备进来的年轻男女吓得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瞿子蘅讪讪低头道歉,连忙招呼被夏圭吓到的顾客,许是得益于姣好的皮相,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搭讪到其中一名身着时髦的少女,不仅被对方要到微信号,手机号,连住址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夏圭用手肘捅了捅他,揶揄,“人长得帅就是不一样,上次薛青也是遇上这么一伙人,结果被那个要你微信的女孩骂得狗血淋头,据说那是A城高职的校花,追她的人可以绕A城三圈。”
瞿子蘅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想要送巧克力给我的女孩可以绕A城十圈!”
夏圭特别鄙视地横了他一记,嗤笑,“那你刚才还给人家微信号、手机号和住址?”
“那还不是因为你得罪了人家,万一你被人家毁了容要我负责怎么办?”瞿子蘅特别委屈地耷拉着脸解释,末了,小声在她的耳边嘀咕,“据说她的父亲是A城的黑老大,自个儿雄霸A城的新三区,以后你记得绕开新三区走!”
夏圭恨恨地在他的胳膊下拧了一圈,疼得他脸色发青却不敢哼出一声,只得咬着牙硬撑了过去,看得夏圭身心特别爽朗。她与瞿子蘅的相识是一段啼笑皆非的开始。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女孩,口袋里揣着几百元大洋,顶着欠缴学费的名号从B城的一个偏远的村落来到A城求学。由于长得娇小,又是孤身一人,衣着打扮土得掉渣,于是被一个想要打劫她的小混混堵在厕所门口。当时瞿子蘅就坐在她的对面,见情况不妙,又是同校师妹,见义勇为的心迫使他急匆匆地奔到厕所门口搭救,哪知道他长得人高马大却弱不禁风,连一个便携式手锤都拿不稳,最终还靠她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把小混混压在地板上,用捶肉丸的力道捶得他呜呜求饶。
后来在回校的路上,为避免小混混报复,她决定与瞿子蘅结伴同行,于是趁着打发长途火车的沉闷时间两人互相哭诉了一番各自的辛酸史。许是瞿子蘅认定了她心中喜欢的是白煜寒,不是那些老是追着他跑的花痴女,于是对她就跟对待妹妹一般亲近,只要有关于白煜寒的最新消息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她,就这样两人的关系也就越走越亲。至于她,大概就觉得瞿子蘅身世可怜,又柔柔弱弱,正需要她这样的女汉子保护,也就将他当成亲哥哥一般对待。
日久年深,事无巨细,瞿子蘅都会跟她分享。每逢她过生日,他会第一时间送上祝福,陪她一起过;甚至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他也义无反顾地陪在她身边,任她打骂,以至于秦淑总是戏弄他们为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瞿子蘅身高一米八尺,肤白俊秀,又是法学系和经管系的高材生,从里到外都是优质上品,是A城大学里多少花季少女的梦中情人,只不过这样一个内外兼修的他却一直沉浸在前女友的伤痛中无法自拔,对校园里的牡丹幽兰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曾问瞿子蘅,如果他一辈子都走不出初恋的阴影,那么是否会打一辈子光棍。瞿子蘅只笑着看她,反问:“谁说走出初恋的阴影就不会打一辈子光棍?”
她当时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后来仔细想想,一个人是否一辈子打光棍确实与初恋无关,只不过像他那样优秀的人除非是他自己把“情”字捏得太重,不然又有谁舍得让他一生形单影只。
“不过就是新三区,本姑娘会放在眼里吗?”夏圭两手叉腰,不以为意。
瞿子蘅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还不忘补上一句,“您老人家可是从小跟地痞摊贩干着长大,不知道占据多少个山头称王称霸,区区新三区,还不入不了您的龟眼。”
“皮痒了?”夏圭冷眼一瞪,恶狠狠地瞅着状似低头哈腰奉承她的瞿子蘅,“还不快去给人家上咖啡,小心今晚被某人绑进新三区。”
瞿子蘅蹙了蹙眉,接了咖啡师调制好的拿铁,眼神诡异地瞟了一眼咖啡杯上的LOGO,暗暗笑了笑,端着咖啡从容地迈进人群里。
新三区是A城近十年迅猛发展起来的三个新城区,背靠旧科技城,拥有市政府的财政支撑和大力推进,吸引不少大企业进驻,不管是经济还是教育、医疗水平亦或城区规划等等都是旧三区无法企及,而其中最大的金主莫过于恒枫集团。
“新学期的课程已经公布出来了,这一期的西方新媒体艺术课客座教师依然是你心心念念的白煜寒。”瞿子蘅送完咖啡后,将一张B5大的纸塞到夏圭的手里。
夏圭边听边看,嘴角慢慢往上一弯,抬头笑颜如花地凝视着瞿子蘅,忽而喜极而泣,“瞿子蘅,我实在太爱你了,怎么办?”
夏圭话一出,几乎全场的少女都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尤其是那位A城黑老大的女儿,几乎是摩擦着拳头。
瞿子蘅见状,立马塞了一个捞了一个华夫饼塞她嘴里,求饶似地请求,“我的姑奶奶,这里是公众场合,你还想不想活呀?”
夏圭闻言,两眼左右一扫,顿感后背一阵拔凉拔凉,立即捂着自己的嘴巴,皱着眉眼边退边小声解释,“纯属误会!纯属误会!”
这时,狄姝正喘着气跑了进来,一见缩在咖啡台后边的夏圭,顾不得店内异样的气氛,越过一对对穿行的情侣,急匆匆地跑夏圭的面前,一手捂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夏圭姐,那……‘神龟’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夏圭纳闷。
“乌龟死了!”狄姝气急地吼了一声,一排整齐的刘海随着她的怒吼震了一震,身后的熙攘声哑然停止,整个咖啡店静得可以听见蚊子飞过的呜呜声。
夏圭先是一愣,接着两眼一睁,不可置信地蹬坐在高脚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