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老爱哭呀?
海浪一般的芦苇、稻草簇拥着空气中的晨雾,好似吐出的浪花泡沫。邻居家的犬吠声远远地传来,鸡唱鸟鸣也穿过空荡荡的田野跑到她的身后。
但她只觉得那是梦里的声音。她飘忽的心事如同透明的玻璃球,又忽如泡泡一样罩着她,把她托了起来。她低着头,玩弄着脚边的石头,坐在青石板上,像在无聊地等着什么。
石头大都很小,凹凸不平,好像比外婆的皱纹还皱。一点儿也不好玩,她想。于是她直起身,走到前面小河里捡石头。
小河水流缓。到了盛夏,水清冽而澄净,孩子们常来游泳、戏水,妇女们常拿着大铁盆来洗衣服。一条小石拱桥就站在旁边,却有不少孩子偏要脱了鞋拎着,甚至直接穿着拖鞋,把裤脚一挽,踩着河水,脚一抬一放,便渡河而去了。
她常在下午四点多和他到河里玩儿。那时的河水,金灿灿的皱纹渐渐收起来了,空气还不凉,天地亮堂着,树木苍翠在河两岸。
她用手捏着鼻子,一头扎进水中摸脚下的石头,和他比谁捡到的石头更大、更光滑。
他得意洋洋地笑,说,还是我水性好呀,都不用捏鼻子,大石头找的也多。她不服气,在水里涕泗横流地哭了几次鼻子,像一个小落汤鸡似的。
有一天他俩坐在青石板上的时候,夕阳害羞地躲到山后面了,只留下绯红的余晕。她的脸颊也红红的,像天边那晚霞。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因那句“你怎么老爱哭呀”而产生的电磁波,还有一些不知所以的联想和回忆。好像被泪水和河水混杂着浇灌几次后,她就总是能捡到比他的更大的石头……
她在河边捡着石头,空气里湿湿的、重重的,风起不来,没法吹走她的思绪。她的心思飘呀飘,飘了好几年,从河流下游一直飘到上游,飘出了一道彩虹。
若干年以后,她还会想起那个转身。那个回眸,怎么也忘不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不经意间转身,便看到一条淡淡的五色彩虹悄悄走在小河稍远一点儿的田野上空。
那个人在石桥上面,在彩虹下面,冲着她灿烂的笑,好像也化成了五彩的光,浇灌田野与山脉,也浇灌着她。
“过来呀!”他喊道,开心地笑着。
走近了她才看清,他的脚边原来有两个袋子。他用手捧起一个袋子里的大石头,一捧一捧地迅速往河水上抛。水面顿时噼里啪啦地打起了鼓。
“好听吗?”他问。她点着头,两眼泛着光与笑意。
他颇为得意而又神秘地抿着嘴,又捧起另一个袋子里的小石头,一捧一捧地扔向河里。乒乒乓乓、叮叮咚咚,小河好像活了起来。一个个石子如同手指敲响琴键一般,奏起了清脆悦耳的歌儿。
不时有大石头混入,空气中响起了抑扬顿挫的交响曲,好似给她开了一场音乐会。
她扑哧地笑了。
她捡着石头,也笑了。好久没有听演唱会了呢。小河……也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
小河被成千上万的石头填满了,只剩下浅浅一层的水。什么时候能再游泳呢?大小石头踏着水,好像也没有“叮叮咚咚”那么好听了。
石桥上开始不断有人走过,小村庄却仍很安静。湿湿的、白白的云拉下脸,像在抗议似的。河水很恬然的,还没睡醒。大山的树好像也耷拉着脑袋。
她回到青石板上坐着,用手撑着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梦见那个人离开了小村庄去远方上学,许多许多年再也不曾回来……眼睛再睁开时,那个人蹲在她朦胧如雾的泪花中浅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