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青梅煮酒,却无竹马相伴。”
大半夜的,我看到林筱乐发了这么一条朋友圈。我点了个赞表示“朕已阅”,又留言道:矫情真矫情。
林筱乐立马回复我一个杀千刀的表情。
从小到大,互怼总是欢乐。
人这一生中能有几个“从小到大”?我掰着手指也只数出来林筱乐和梁缘两个。
彼时,我在摩洛哥,梁缘在上海,林筱乐在墨西哥。
我们之中梁缘结婚最早,我因为工作暂时无暇顾及感情,林筱乐好像刚刚恢复单身。
我跟林筱乐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比如我也姓林,名晓乐。据说她比我晚生二十小时,产房都是同一个。
我们的妈妈是中国好闺蜜,当年睡在相邻的病床。我都怀疑是两位母上大人串通好取了这么个读音相同的名儿。
我十三号出生,她十四号出生,合起来就是一生一世。
小学时,两个LIN XIAOLE同班,老师每次喊其中一个回答问题,我们都会同时站起来。
同学们傻傻分不清,非要说我跟林筱乐是龙凤胎。后来,他们管我叫大乐乐,管她叫小乐乐,才平息了这场由两个同音名字引发的混乱。
想起儿时呆萌的林筱乐,我微微扬起了嘴角。
几乎是同时,进来一条微信:江湖救急!我妈要抓我回国相亲啦!
我:不是吧,姚姐这么捉急?
林筱乐:哎,虽然你也二十五,但你不懂我的苦。早知如此,跟你将就一下得了,凑合着也能过。
我:别。跟哥怎么能是将就凑合呢?这可是多大一个便宜啊!
林筱乐发来一脸鄙夷和一坨大便:你就说,帮不帮兄弟我这个忙?只要我们沆瀣一气,咬定我俩在一起,绝对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我默默打了一行字:哥哥这回真帮不了你,我母后也急招我速速回国——相亲。
林筱乐用一串省略号结束了对话,我都想象得出她如兔斯基一般翻了个大白眼的模样。
我躺在床上撩开窗帘,看到沙漠里璀璨星空的一隅,心里忽然变得平静而深邃。
用手机放歌听,当作催眠曲。钢琴的前奏铺垫出来,是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我和林筱乐都喜欢这首歌。这一首,仿佛也是我和她的真实写照。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
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
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清晰
打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
是你如今
唯一坚持的任性
……
在走廊上罚站打手心
我们却注意窗边的蜻蜓
我去到哪里你都跟很紧
很多的梦在等待着去进行
……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真心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
你是友情
还是错过的爱情
最后一句,听得我心脏骤然一缩。林筱乐于我来说,又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呢?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携手一起撒狗粮,然而事与愿违。
怪只怪当年我,人缘太好。
高中时候我跟班里班外许多女孩儿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老天待我不薄,赏了我一张会插科打诨的嘴,随便说两句就惹得她们花枝乱颤,极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林筱乐在隔壁班,下课一看到我跟别的女孩相谈甚欢,就拿眼睛横我。
我心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遂窃喜。
可我偏偏爱逗她生气,你说欠扁不欠扁?这不就是no zuo no die么?好好一段良缘,就被我给作没了。
结果,在姚姐逆我者亡的打压下,林筱乐居然还是明目张胆地早恋了。
我知道这事时不爽到极点,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莫名其妙发脾气。
之后,上大学了,我也谈了三两恋爱,不过每次都会拿女友同林筱乐比较,仿佛以她为标准似的。
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越看越觉得还是林筱乐比较好。
我睨着屏保上我跟她喜气洋洋的合影,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比鸟还早,勤勤恳恳开始做上一个工程的收尾。
我想起方才梦境里,母后揪着我耳朵,凶神恶煞地问我:小媳妇在哪里?!
我指着林筱乐说:在那里在那里。
然后她俩都笑得跟花儿一样。
我摸了摸右耳,隐隐作痛。
一个月后,我不远万里坐飞机十几个小时,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上海。
林筱乐比我早回一天,我约她出来吃饭,她却火急火燎地说要先去相亲。
林筱乐重色轻友——我在三个人的群里发言。
沉寂好久的梁缘终于被炸了出来: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回来了都不告诉我。有异性没人性。
我说:哥也是被逼无奈,无奈啊无奈。
梁缘:好吧,我就坐等你俩跟我吐槽。嘿嘿嘿。
翌日下午,我被母后打点得人模狗样,站在镜子前嘀咕:“你儿子长这么帅,用得着相亲么。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运气好成这样。”
“见了人家要实诚点,别那么浮夸。听到了伐!”
“听到了听到了,儿臣遵旨么么哒。”我不情不愿地被推出了门。
十一月的外滩,有丝丝凉意。我比约定时间早到15分钟,坐在靠窗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暮色下的黄浦江面,灯火朦胧,若隐若现。
“这边请。”服务员走在前面,引了位客人过来。我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四目相对,刹那定格。
“我X。”我和林筱乐异口同声。
如果口里含着水,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喷出来。
林筱乐坐下来,将大大的菜单本打开,凑近了问:“我俩这是被算计了吗?”
我郑重地点点头,“嗯。被丘比特算计了。”
“二位需要点些什么菜?”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反正总归要请你。”我叫林筱乐慢慢看,然后冲服务员小姐姐露出招牌式微笑以让她稍安勿躁。
“好呀,那我就点最贵的。小菲力、全焗龙虾,谢谢。”
“再来一份新奥尔良蟹肉糕,一份翡翠沙拉。嗯……芝士蛋糕要一只,红酒要一瓶。”
点完菜,我和林筱乐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扶着额头,“哎呀好尴尬。我的第一次竟然给了你。”
林筱乐一掌拍过来,“什么鬼。人生真的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嗯,她的意思我懂: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我抬眼看过去,餐厅淡淡的灯光下,林筱乐的眼睛水汪汪,脸蛋红彤彤,方圆十米,无人出其右。
兜兜转转,命运将我们又拉回了原地。
“这是撒哈拉的水晶,我挖到的,送你。”我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递给林筱乐。
林筱乐将信将疑,“这是你原本想给相亲对象的见面礼吧,我不要。”
“是给你的。迟早都要见你,就一直带在身上。”我见她蹙眉,便佯装失落:“不要算了。”
“谁说不要啦?”林筱乐夺过我手里的小瓶子,跟个宝贝似地握在手里。
席间,我俩回忆回忆了过往,畅想畅想了未来,觉着跟认识二十几年的友人在一块实在痛快。不用伪装,不用演戏,清爽透心凉。
回到家,我妈笑得贼兮兮地问:“怎样?满不满意?”
我干咳一声,“相当满意。”
“这就对了。我跟你讲哦,你跟乐乐啊其实是指腹为婚的你晓得吧。”
纳尼?!我差点被口水呛住,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太太还来这一套。
我妈看我脸一阵红一阵白,努了努嘴,“哎哟哟,怎么老大不小还装矜持的啦。”
我搪塞了两句就躲进了房间。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整个晚上都在傻笑。朋友和恋人,原来只相差了一个表白的距离。
我们的革命友谊终于等到了即将升华的时刻。
匆匆见过一面之后我和林晓乐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呃怎么说呢,变得稍稍有那么点别扭。
这种别扭其实在初二时有过一次。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暑假,有一天我爸妈出门办事去了,就把我扔林筱乐家蹭饭。
吃过午饭,我假模假式地说要和林筱乐一起做暑假作业,其实一进她卧室就倒在床边的席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睡得正酣,突闻脑门上嗡嗡作响,我不耐烦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林筱乐正低着头专注地盯着我。
恍惚间我悠悠地抬起身,扳过她的肩膀,条件反射地亲了她一下。
对,是亲了一下,亲嘴。
然后我如一具软绵绵的尸首倒下去继续睡觉。
室内一阵奇妙的安静,让我能清楚地听到窗外的蝉鸣。
结果,我被林筱乐一拳打出了鼻血。
我很无辜,我只是梦见了一只肥美的大乳猪。
听了我的解释,林筱乐更加生气,她说她好心好意帮我打蚊子,我却恬不知耻地非礼她,还找那么荒唐的借口。
我发誓我没有,但我生怕她告状到我妈那儿,我妈不得扒掉我一层皮!
“别哭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怎么负责?”
我捂着鼻子,“大不了,长大了娶你呗。”
现在想想,这简直是一语成谶啊!呸呸,娶林筱乐又不是坏事。
后来我深思熟虑过,那匪夷的一吻真的只是一种本能——对喜欢着的人事物的一种本能。
那年秋天,有个女孩子爱看的偶像剧火得一塌糊涂,叫做《恶作剧之吻》。貌似仿佛大概差不多……和我那一吻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我这个直男怎么会知道那部剧,自然是因为林筱乐天天跟我剧透,我一眼没看却耳熟能详。
如今回忆起来,那都是久远的前尘往事了。可我怎么觉得有点甜。
半年后,林筱乐结束了在墨西哥城孔子学院的执教,回到伟大祖国的怀抱。而我依旧奋战在撒哈拉持续的高温下,哼着歌,挖着井。
六月初,林筱乐过来摩洛哥旅行,顺便看我。
她是那么说的,但我认为她是专程过来看我,顺便旅行。
我们已经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是实在太熟太熟,连牵个手都要笑场。
“诶诶诶,你严肃点行不行?”我正色道。
“我忍不住,就是想笑。怎么办我要笑尿了。”林筱乐笑弯了腰。
哪能啊?这情侣牵个小手怎么就搞笑成这样啦?
林筱乐缓了缓,“称兄道弟了这么多年,突然角色转换我一时半会接受无能。”
“那也应该是不好意思,怎会笑得如此跳脱?”我抱了抱拳,“我对你的敬佩油然而生。”
“其实……见到你合不拢嘴,就是开心嘛!”
我懂,这种开心,是发自肺腑的。
错过不是过错。难得的是错过后在有生之年还可以逆袭。
大约是小王子降落的那片沙漠旁,我与林筱乐有过一段哲学般的对话: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这个人比较肤浅,就喜欢帅的。”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呀!”
“噢,嗬嗬嗬。”
“你拐着弯让我来夸你,害不害臊?!”
星空下,我们十指紧扣,感叹:有你的流年那么好。
在我和林筱乐都很喜欢的夏天,我们于当年一起就读的幼儿园举行了婚礼。
这场颇具创意的婚礼,由梁缘担任司仪,我听他像念绕口令似的说:有请新郎林晓乐,新娘林筱乐。林晓乐先生,你愿意娶林筱乐小姐为妻,不论生老病死……都愿意和她一生一世么?林筱乐小姐,你愿意嫁给林晓乐先生,不论平穷富贵……都愿意和他双宿双飞么?
我猥琐一笑,默默地决定:等孩儿出生,要管他/她叫林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