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站在木制的门槛上,昏暗的卧室里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耳边是小姑奶奶嘶哑的哭喊声:“我个娘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呢,我还没尽到福啊……”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娟子的心,她努力地想挤出几滴泪,却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几天等所有在外地的人都赶回来见过最后一面,娟子的曾祖母就要下葬了。那天阴雨绵绵,人们苍白的脸色,恍惚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蜡烛香纸燃烧的气味,一切都跟娟子的大爷爷下葬那天那么相似,相似的让娟子险些分不清棺中人是谁。
夜晚,小姑奶奶依旧留宿在娟子家,她向来与娟子的爷爷——她的二哥关系比较好。两人挤在娟子的小床上,娟子感受到小姑奶奶搂得她有些紧,想说松些。便听到“娟子,太太对俚好不好哇?”(太太,方言 。曾祖母 俚,方言。你)娟子轻轻地嗯了一句,那边小姑奶奶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
“俚太太该一生都不是好顺利,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八九岁就送到俚太公公屋里做媳妇。俚太公公那个时候更小一些,而且又是家里的独苗苗,非常任性。俚太太那个时候又当仆人又当媳妇。粗活细活都要学……”(太公公,方言。曾祖父)
尽管那时中国民国已经成立,可娟子的曾祖母依旧裹了脚,不方便行走、做农活,但家里洗衣做饭确是样样要学。就这样度过了孩提时代,正值豆蔻年华的曾祖母就那样与娟子的曾祖父成亲结婚了。
“但俚太公公真的不学好,年纪轻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俚太太管不住他,就只能把家里操持好。我小时候都没怎么见过他,一般都是早上看着俚太太做好早饭装一份到食盒里提着去赌馆给俚太公公……”
第二天一早,娟子醒来时,身旁只有一点点余温了,也不知姑奶奶是什么时候回家了。娟子小小的脑袋瓜子里感觉装不了什么东西,之前莫名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了。她又跑去邻近的小姑娘那里玩跳绳去了,还在她家吃了很多小零食。
导致中午吃饭的时候,娟子吃了半碗就用筷子一直插着饭。娟子奶奶看见娟子这样,就说:“再恰些啥,莫要浪费,俚太太那个时候还没有恰呢,都是恰糠。(恰,方言。吃)”
娟子疑惑地说:“奶奶,昨天小姑奶奶跟我说,我们家以前是地主呀,我看电视里地主都好有钱,太太怎么会吃糠呢,俚骗人。”
“我骗俚做甚,你太爷爷是个败家子,把祖上的家财都败光了,还染了一身的病,早早就过了。俚公公他们四兄弟加两姊妹,六个人都是俚太太一个人拉扯大的。”
娟子奶奶又对娟子说,还好当初她太爷爷败光了家产,后来没被当做地主去游街。不过也正是这样,娟子的太太过的很辛苦,一个妇道人家年轻丧夫,老年丧子,真的不知道她怎么熬过那么多日日夜夜。
又过了几天,家里的米饭忽然馊了。娟子奶奶说,肯定是娟子太太来过了,催他们去给他们送东西吃呢。娟子在一旁听着,想着:太太确实该饿了。
又是一年清明,娟子跟着家人去往祖坟那里祭拜。娟子家的先祖们都“住”在一起,一排一排,十分整齐。娟子跪在土最新的那个坟前,慢慢地烧着纸钱,希望她的太太能够吃好喝好,不用那么辛劳。
临走时,娟子站在路旁,看向那些小土堆,微风拂面,就像曾经趴在曾祖母的腿上,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