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曾祖辈弟兄有三:仁居、仁普、仁沂。曾祖父仁普是二房,曾祖母仲老孺人娘家在新街方塘。祖父辈也是弟兄仨:泰进、泰彦、泰朋,还有三个姑奶奶。
曾祖父分得田地四十亩,家大人多,常勤劳作。家有耕牛两头,曾祖父交替耕喂,牛得休息,他不得歇。民国七年农历九月三十日,老爷子白天劳作,晚归后脑溢血而亡,殁年虚四十岁。时小姑奶奶尚在腹中。曾祖父去世,曾祖母撑持家业。
祖父泰进,祖母王氏唐洋人。祖父辈三房合一子;祖父有姑娘二人,二祖父有姑娘一人,三祖父未生子息。民国三十二年农历十一月初二,祖母因产后护理不善,生小姑妈二十四天后撒手人寰,殁年虚三十四岁,时父虚四岁。父亲在时,每言往事,涕泗横流,哭叹“到现在都记不得妈妈的样子”。我小时候听邻居说,祖母是个大高个儿。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祖母虽然早就离世,其娘家孙辈与我有往来,当慰其在天之灵。
祖父个头不高,种田之余贩私盐,曾换得纯金小狮一尊及其他器件。大概是狠心后妈的故事听得多了,曾祖母临死前告诫祖父:“老大,你不能找晚娘!”祖父遂未续弦。闲时,祖父好玩纸牌(没钱了就看牌)。有一次输了钱,二十里路跑到我王沙大姑奶奶家借钱。大姑奶奶从粮囤中掏出所藏的几块银元给他。几块钱到手,回到家不到一个下午输得光光的。
祖父是当时农村少有的共产党员,还当甲长。他常跟人说:“跟在共产党后头不得错。”淮海战役时,家里藏有解放军的公米、地雷、子弹。一九四七年,国民党反攻倒算,有人告密说我们家有共产党员,于是还乡团来了一队人马算账。祖父得到消息,将金狮银元挖坑藏于床下后逃离。反动派在草房周围堆了一圈柴草后放火,没想到家里藏有枪支弹药,不一会地雷噼里啪啦,子弹崩飞,吓得还乡团连忙逃走。反动派走了,原来躲起来的人都冲回来救火。当年父亲八九岁,一想牛还扣在栏里,没得个牛怎么耕田,遂冲入火场,摸到菜刀砍掉牛绳而出。时火势正旺,老曾祖母见孙子出不来,直急得哭跳。没想到我老头子少时机灵,一把拉住牛尾巴,被牛拖出了火场。人出来了,身上的袍子直冒火。这牛得救,一家人的生计也就不那么愁了。听说这头牛老了之后,单牛皮就换回不少铜钞布匹,苦了这头老耕牛了!还可惜了那几件金元细软,反动派走后,推开灰烬,挖地三尺,怎么也找不到了,要不然传到我,就不会只剩两块银元了。
父亲十岁患天花,多日高热不退,打寒战,乏力。先曾祖母舍不得孙子,天天抱在怀了,结果染毒,对付不过去,于民国三十七年农历七月十三日去世,殁年七十岁。
二祖父有个绰号,叫“二霍子”。什么意思?就是在家不肯干活,出去只要有人一怂,干活就来劲。二祖父活得不长,寿四十三。二祖母活得更短,四十一。据二姑妈回忆,二祖父得的大肚王,肚子膨胀如鼓。血吸虫过去没法治,毛主席有诗道“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就是说的这个事。解放后,共产党组织老百姓灭钉螺,再加上检查收治,算是彻底告别了这个瘟神。
三祖父是个“痴巴眼”,也就是个近视眼。据说,当时是孪生,旧社会那么多孩子养不活,还有一个,估计是个气息不强的,拿篮子一装,往人家屋檐下一放,后来如何就不知道了。二姑奶奶嫁在新街方塘,家里条件不好。老曾祖母可怜外孙外孙女,隔一段时间就念叨:“老三,你去把巧珍巧林带过来住几天。”他就挑个担子去接。送回去的时候,一头是孩子,一头是粮食。我幼时家里贫寒蹩脚,三奶奶去世时,是表叔跟我姑妈置办的寿衣。表叔还给我做过一套新衣服,拿过十块钱学费;我读初中时还常去学校旁的表姑家蹭饭。这些都是后话。三祖父过得也不大,四十六岁,不知得的什么急性病。那时已经土改,家穷没有棺木,拿米柜做的材。没有寿衣,旧衣服早上洗洗晾晾,晚上入殓时还有潮气,没得办法!此后三奶奶寡居。直到我出生之后,父亲征求她意见,才跟我们并在一起过。我自幼为三奶奶带大,她到东我到东,她到西我到西,白天跟她吃,晚上跟她睡。我读初一时,奶奶患肝病。老天有眼,挑我五一节放假那天让她离世,使我得以见面送终,也不枉她带我之情。
我还有个奶奶。三曾祖父仁沂生有叔祖父泰文。泰文住在我家沟东,我们习惯喊他河东爹爹。土改时,他家被定为富农,文革时河东爹爹被划为四类分子,晚上常被大队喊过去教育改造,听说还被戴过“高帽子”。要改什么造?前面说过,高祖父文掌置田一百二十亩,仁居仁普仁沂每家分得四十亩,泰文单传,按人一平均就成了富农。我们家祖辈人口多,被定为中农,所以不曾挨过批斗。老夫妻生女二人,也无子息。文爹先走,河东奶奶成了五保户。老太太身体好,爱干净,也能干。我们一家没人会包粽子,一到端午节,就请她来包粽子。分田到户了,家里找人干农活、修房子,都曾请她来帮忙擀面烧饭。我考上大学了,她特意请我吃顿饭,蒸的咸带鱼,炒的香韭菜,煮的大米饭。大姐夫常帮我家干农活,她常叮嘱我:“你将来不能把你大姐夫忘掉啊!”每到过年,我都写个门对子,送个喜印,给她贴贴。她说:“小伙儿,我一个人,贴不贴一样的呀。”嘴里这样说,实际有个人来看她, 她也是高兴的。中午喊她来吃饭,她却不来。后来,老太太年纪越来越大了,两个姑娘那里去不了(姑娘也都七老八十的,要人照顾)。虽然侄子辈也不少,但她跟村干部婉曲表示,想到我家来养老,我老头子欣然应承。就这样,一九九八年起,老太太住到了我们家。老太太活到了一百零三岁。二零零二年,老太太九十九当一百岁过寿,镇政府派人送匾祝贺,匾镜至今悬挂在我家老宅。
大前年回乡祭祖,数筷子的时候,我算了文爹文奶奶,却忘了仁沂曾嗣祖父母。后来发现不对,再后一次祭奠,我连忙烧纸打招呼。马上又是除夕,应当数筷十四双。祖辈多艰辛,唯有烧纸作纪念。
2022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