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0277

原文:
二年(戊申,前193)
酂文终侯萧何病,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解读:
酂侯萧何(封地在今河南永城酂城镇)病重,汉惠帝亲自前去探望,并问道:“您百年之后,谁可以接替您的位置呢?”
萧何回答:“没有比君主更了解臣子的了。”
惠帝接着问:“曹参怎么样?”
萧何立即叩首道:“陛下选对了人!臣死而无憾了。”
同年秋季七月五日,萧何去世。他生前购置田地宅院,总是选择偏僻的地方,建造住宅也不修筑高大的围墙。他说:“后代子孙如果贤德,自然会学习我的节俭;如果不贤,也不至于被有权势的人家夺走。”
到了七月二十七日,朝廷任命曹参为相国。曹参在封地听闻萧何去世的消息,便告诉随从:“赶快收拾行装,我要入京做相国了。”没过多久,朝廷的使者果然前来召曹参入京。当初,曹参地位卑微时,与萧何关系很好;等到各自担任将相后,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然而萧何临终时,唯一推举的贤才却只有曹参。
曹参接替萧何担任相国后,处理政务没有任何变更,完全遵循萧何制定的法规。他专门挑选各郡国中不善言辞但稳重敦厚的官员,立即征召任命为丞相府的属吏;对于那些言辞苛刻、喜欢深究条文、一心追求个人声名的官吏,则一律斥退罢免。他自己则日夜饮宴作乐。卿大夫以下的官员以及宾客们见曹参不理政事,来访的人都想向他进言。曹参总是让他们喝美酒;席间如果有人想开口说话,他就再次劝酒,直到对方喝醉离去,始终没有人能成功进谏,这成了常态。看到别人有小的过失,他也总是加以掩饰包庇,因此丞相府中一直平安无事。
曹参的儿子曹窋当时担任中大夫。惠帝对相国不理政务感到奇怪,认为“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小啊”?于是让曹窋回家,私下向父亲询问原因。
曹参听后大怒,用竹板责打了儿子二百下,呵斥道:“赶紧回宫侍奉陛下!天下大事不是你应该议论的。”
到了第二天上朝时,惠帝责备曹参说:“昨天是我让他去劝谏你的。”
曹参脱下官帽谢罪道:“请陛下自己想一想:您的圣明英武比起高皇帝来怎么样?”
惠帝说:“朕怎么敢和高皇帝相比呢!”
曹参又问:“陛下看我的才能比起萧何来怎么样?”
惠帝说:“您似乎比不上他。”
曹参说:“陛下说得很对。高皇帝与萧何平定了天下,法令已经制定得非常明确。如今陛下只需垂衣拱手,无为而治,臣等谨守各自的职责,遵循已有的法度而不出差错,不就可以了吗?”
惠帝听后说:“好。”
曹参担任相国三年,民间流传着称颂他的歌谣:“萧何制法,规整如镌;曹参继之,恪守不迁。清静为治,万民安然。”
对此,王夫之评论说:曹参遵循萧何制定的法令治理国家,这未必是最好的治国方法,而是那个特殊时代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延续旧法。汉高祖刘邦刚刚去世,太后吕雉掌握着最高权力,继位的汉惠帝性格软弱,难以真正掌控朝政。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曹参不选择沿用萧何的政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鲁地的两位儒生曾说:“礼乐制度的真正兴盛,需要百年的积累。”这种看法在惠帝时代提出来最为合适。回想当初周公制定礼乐制度时,民间对他不利的流言尚未平息;东部地区的局势还未稳定;商朝的残余势力以及奄国也未被彻底消灭,他根本无暇顾及建立完备的礼制。曹参的德行远不及周公,却偏偏处在惠帝那个特殊的时代。
可见,如果他试图纠正汉朝初建时期的弊端,强行更改整套既定的法规制度,那么人心必然动荡不安,祸乱恐怕立刻就会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