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季不再来》
3.吹兵
三毛与哑巴兵第一次见面的是被牛追赶的时候,顶着恐惧去打水。“我站了起来——也是个提水的兵,咧着大嘴对我啊啊地打手势。他的水桶好大,一个扁担挑着,两桶水面浮着碧绿的芭蕉叶。漆黑的一个塌鼻子大兵,面如大饼,身壮如山,胶鞋有若小船。乍一看去透着蛮股牛气,再一看,眼光柔和得明明是个孩童。”
哑巴帮着小三毛提热水壶,驱走了被牛追赶带来的恐惧。“就因为这样,哑巴做了我的朋友。那时候我小学四年级,功课不忙。”
后来,小三毛教哑巴兵学字,是“炊兵”而不是“吹兵”。因为教哑巴炊兵学习写字,让小三毛慢慢的自豪感。“那一阵,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光荣的,每天上课之前,先做小老师,总是跟一个大汉在地上写字。”
帮助是相互的,哑巴还教小三毛怎么让水桶里满满的水不泼出来,“他打手势告诉我,水面浮两篇大叶子,水就不容易泼出来,很有道理”。
哑巴兵打手势告诉小三毛自己的经历,“哑巴用他的大手揉揉我的头发,将我的衣服扯扯端正,很伤感地望着我。我猜他一定在想,想他未曾谋面的女儿就是眼前我的样子。”
哑巴兵将小三毛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每日都呆呆地等,只要看见我进了校门,他的脸上才哗一下开出好大一朵花来。后来,因为不知如何疼爱才好,连书包也抢过去代背,要一直送到教室口,这才依依不舍得挑着水桶走了。”
后来,老师看到小三毛和哑巴兵越来越频繁的互动,“总也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我”。随后老师进行家庭访问,再后来把小三毛叫到办公室问她,哑巴兵有没有对她不轨。
听到老师的询问,小三毛“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做鬼不鬼的,直觉老师误会了那个哑巴。不轨一定是一种坏事,不然老师为什么用了一个孩子实在不明白的鬼字。”后来,小三毛“很气愤,太气了,就哭了起来”。
那天放学,老师拉着小三毛的手一路送出校门,看着她经过等待着的哑巴,都不许停住脚步。“哑巴和我对望了一眼,我眼睛红红的,不能打手势,就只好走。”老师不让小三毛再与哑巴兵做朋友。
后来有男生拿哑巴兵的扁担去击打架子,小三毛冲上去和那个男生打架,哑巴心疼得要命,却又不能做什么。“在这种情感下,老师突然说哑巴对我‘不鬼’,我的心里痛也痛死了。”
“是命令,不可以再跟哑巴来往,不许打招呼,不可以再做小老师,不能玩跷跷板,连美劳课做好的一个泥巴砚台也不能送给我的大朋友——而他,那个身影,总是在墙角哀哀得张望。”
“在小学,怕老师怕得太厉害,老师就是天,谁敢反抗她呢?”
“而我的心,是那么的沉重和悲伤。那种不义的羞耻没法跟老师的去对抗,那是一种无关任何生活学业的被迫无情,而我,没有办法。”
这让我们想起来小的时候,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一些不受欢迎的同学。会有一些人经常起哄,去猜测,去嘲讽。小时候我们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对一个人的偏见和人格的歧视,实际上是一种暴力。我们不知道,但是更多地选择了保护自己,站在大多数人那一方。看着那个频繁受到伤害的同学,我们选择无动于衷,选择冷漠,选择远离。
长大以后,我们知道这种暴力对一个人的心灵的伤害会有多大。但是,我们也无法感同身受。孩子时的我们,如果感受到一个人的善意,我们可以像小三毛那样选择站在那个被孤立的人一边嘛?大多数的我们可能不会,或者是迫于压力,或者是迫于言论,或者是迫于权威。因为我们知道,当我们选择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选择和他一起面对全世界的孤立。
当最后,哑巴兵跟着部队离开了学校,临走前,哑巴给了小三毛一个纸包。“他把我的用力握住,呀呀地尽可能发出声音来跟我道别。接住纸包也来不及看,哑巴全身装备整齐地立正,认认真真地敬了一个举手礼,我呆在那儿,看着他布满红丝的凸眼睛,不知做任何反应。”
“他走了,快步走了。一个军人,走的时候好像有那么重的悲伤压在肩上,低着头大步大步地走。”
纸包里面是牛肉干。“校工的土狗走过,老师将半吊在空中,那些肉干便由口袋中飘落下来,那只狗,跳起来接着吃,老师的脸很平静而慈爱地微笑着。”
“那是今生负人的开始,而这件伤人的事情,积压在内心一生,每每想起,总是难以释然,深责自己当时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
当我们看到书中描述的那个场景,土狗饿狼似的啃干净了哑巴兵给小三毛的牛肉干,老师平静得微笑着。也许老师为保护了自己的学生而自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骄傲,认为自己保护了一个女孩的纯洁。而站在一旁的小三毛,会是什么心情?大概,那种对陌生人的友善也随着牛肉干,被一起吞噬殆尽了吧。
正因为我们缺乏这种单纯的友善,孩子的童真,所以我们会格外珍惜,格外羡慕。长大了以后的我们,虽说没法回到小时候,但是不对身边的人产生暴力偏见,大概就是成人的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