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检查了一下手电筒。没问题,电是满的!放大镜呢?也没问题,有电!身后是从一台光谱仪测量。不过小赵知道,这几乎很少能用得上。其他的诸如稀释的盐酸、比重测量工具等也一并准备完毕了。
他又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才给自己倒上了一大杯茶水,然后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喝了一口。
“好了没有?”一旁的小胡刚刚把收货的箱子摆好,便眼巴巴地盯着小赵的茶杯。
“好了,好了,我这儿全完事了!外面的号发完了?”小赵问道。
“早发完了!这苦活儿、累活儿全让我干了!你倒好,坐这儿悠闲地喝起茶来了!外面等着送拍的人已经把大厅坐满了!现在都等着叫号呢!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等呗!咱们‘老大’还没到,你说怎么办?”小赵拉过身边的凳子:“你也歇会儿吧!”
“也好,歇会!哎——!其实我最烦这种‘平民拍卖’了!”小胡一屁股坐了下来:
“以前公司都是‘贵族拍’,收的瓷器最次也是民窑精品,很多都是官窑。其他诸如名家字画、玉器杂项之类的,哪样不是精品!现在可好,自从公司开了这种低端拍卖后,你瞧送拍的人有多少?真能把人活活累死!”
“没辙啊!现在古玩市场不景气,公司这么做也是为了积累人气和知名度啊!这样不也等于做宣传了吗?”
“宣传?那是!广告费省了,拿咱们当驴使唤!公司可真能省!”小胡抱怨道。
“别哔哔了!老大还没怨言呢,你哪那么多事儿?”
“你能不能别老大、老大的!黑社会啊你!我一直就叫他袁老师!再说,人家一个月挣多少钱你知道吗?咱们这点工资在人家那儿只能叫零钱!你瞧,人家——说出国旅游就出去了!”
“出国旅游现在还新鲜吗?你没去过还是我没去过?年假的时候你不也没少去吗?”小赵回敬道。
“是,咱去过!但咱去的是哪儿啊?跟着团去趟泰国、越南….偶尔去趟马尔代夫用手机咔咔一通狂拍就回家了,然后狂发朋友圈告诉全世界我去过了!你再看看人家,你知道人家袁老师旅游去哪儿?”
“去哪儿?”
“不知道了吧!嘿嘿!听说袁老师这趟刚从伊拉克回来,你瞧瞧人家有钱人!玩得就是心跳!”
“啊——?那有啥好玩的!”
“嘿!这就是贵族想法,你不懂了吧,我…..”小胡拉了一下屁股底下的凳子,刚想大侃特侃“何为贵族思想”,便被匆匆进来的前台娜娜打断了:
“两位,打电话催催袁老师,时间早就到了!外面等着送拍的都催呢!”
“打了啊!他关机,估计是刚旅游回来玩累了,在家睡懒觉呢!”小赵皱着眉头道。
“那咋办?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儿啊!”小胡问道:“要不你上?”
“我?我还差点吧?你忘了上次那个拿仿古斋戒牌子的胖子?差点没把咱俩折磨死!”小赵想到上次收拍的经历似乎还心有余悸。
“上次怎么了?你眼力没问题啊!你不是也认出那斋戒牌是仿的吗?只是说话技巧上还不成熟嘛!我看你行!要不袁老师怎么每次都让你负责技术,体力活儿总让我干呢!你肯定行!上吧!”
“哎?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幸灾乐祸呢?”
“没有,没有!我说得是真格的!要不怎么办?”小胡收起坏笑,力图使自己看起来的确是为了工作而大义凛然。
“那,好吧!娜娜,叫号吧!”小赵硬着头皮开始接拍。
“这就对啦!嘿嘿!我给你打下手!”小胡笑呵呵地坐在了小赵的身旁。
小赵还真没辜负袁启多年的栽培,对于陆陆续续送进来的拍品无论真伪,基本上都能应付。他试着学习袁启的口吻,很老道地接待着每一个送拍的人:
“嗯….这个对!是和田玉,但我们只能写和田玉,不能按您说得写籽料,你看,这皮子是‘喷砂’工艺做上去的!毛孔大小太一致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交易当中的争议,您多体谅……”
“这件紫砂壶差点儿意思!我们恐怕收不了….您刚才说这是清早期的?我跟您说,那时候的紫砂壶都是独孔的,晚晴到民国才出现网眼,您这件是球状网眼,建国后了!而且,您看这表面涂了鞋油做旧了。不过造型挺好看的,您自己拿回家玩玩吧!”
“这对核桃玩得挺红,对儿配得也不错,个头也不小。嗯…您刚才说是狮子头?其实叫虎头更合适,不过现在核桃价儿跌了不少,拍卖的话恐怕价格上不去,我建议无底价起拍,您看如何?”
“您这南红的大把件我们能收,不过这种大料往往都充了胶,好在这也能被大众理解。这样吧,咱把起拍价定得低点儿,您看成吗?”
“嘿,二代蜜蜡啊,这件算了。您还有别的吗?
……
“可以啊!真有点袁老师的范儿!”小胡在一旁有些酸地夸赞道。
“嘿嘿,一般一般啦!”小赵此刻还真有点小得意,但接下来的一件拍品很快终结了小赵的自我陶醉。
送拍的是一个操北北方口音男子。拍品是一个沉甸甸的印珠。所谓印珠一般都是国外的,形状如同一个被削掉一半的扁珠子。印珠的横截面上往往绘有古代的图腾或家族的标记。
“您这是什么材质的?”小赵碰到国外的古玩显然有点二乎。
“天铁!”对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天铁?不对啊,我看倒像是红铁矿的啊”小赵显然对陨石还是有所了解的。
“你别管什么材质,这印珠总之有一千多年了!是古代波斯萨珊王朝的!”送拍男子瞟了一下小赵身后的光谱仪便不再一味强调这是天铁的了。
“这东西,我们没接触过,还真不好说…..”小赵犯起了嘀咕。
“不会吧,你们通宝祥拍卖公司可是号称要国际化发展的,这么一个小小的国外印珠就不敢收了?”送拍男子开始用上了激将法。
“那,可是….”小赵一时语塞了。
正在这时,收拍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脸色疲倦的中年人拎着小包走了进来。
“哎妈——!救星终于来了!”小胡见状连忙起身:“袁老师,您快看看吧,小赵不灵了!”
见到袁启进来,小赵忙慌张地站起身来:“对不起袁老师,外面催得太急了,我就擅自做主,先收上了!”
“你们做得对,都怪我,起晚了!”袁启放下包,看了看小赵手中的印珠道:“这件收了?”
“还没呢?我有点看不懂……”小赵尴尬地低下来脑袋。
“还得您来,小赵就是半吊子,呵呵!”一旁的小胡满脸堆笑地插道。
袁启并未理会小胡的马屁,而是接过印珠看了看,便将它放在送拍人面前。后者诧异地看着袁启道:“怎么了?不行?”
“没错,古代波斯的确有用赤铁矿做印珠的,但这颗的雕刻工艺和打磨方法显然和古代不一样。另外,萨珊印珠阴线雕刻的‘底子’往往是刀痕明显的。也就是说,萨珊工匠做的印珠往往是不清底的!您这件恐怕是从巴基斯坦人手里收的吧?”袁启问道。
“是,是啊!”送拍人有点没了底气。
“这就对了,最近几年他们仿制了大量这类印珠,基本上都是卖给中国人的,您以后多留意吧!还有别的吗?”袁启懒洋洋地问道。
“哦….明白了,那——”送拍人又摘下脖子上拴着的一块玉佩递了过去:“您看看这件呢?”
袁启接过来看了看,料子没问题,是和田的籽料。这个圆形的玉佩雕刻得很有力度:中间的鹿、背后的柞树、山石、灵芝都雕刻得活临活现。无论拉丝工艺还是刀痕,都是里外一致,包浆灿然。
“这个不错!题材是‘秋山’,是金或元朝的,我们可以收!”袁启淡淡地说道。
“果然是行家!厉害!”送拍男子由衷地夸赞道。
一旁的小赵也终于松了口气,开始了一如既往帮助袁启鉴定和收拍。在他眼中,袁老师是一位真正的实战派。与那些只会沽名钓誉的“专家”不同的是:袁老师无论从学术角度还是从实战经验都是行业内屈指可数的。
同时,小赵也深深被袁启的人品所折服。一直以来,袁老师为人谦和,在教学中总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所学传与学生。事实上,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古训下,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呢?
不过——,今天的袁老师似乎有点儿不那么对劲儿!小赵发现他在收拍的时候,总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对于反复纠缠着希望讨论自己拍品真伪的送拍人来说,袁老师似乎还透露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而且,他以前从未有过判断失误的情况啊!小赵不由地有些担心起来!就在刚才,拍品中有一只和田玉的镯子,上面有一道很大的暗裂,稍微仔细点就应该能发现。可袁老师楞是没看出来!
还有,一件明显修补过的光绪珍珠釉观音瓶,差点让袁老师写成“品相完美”。更可怕的是他差点失手把一个刚收拍的坦桑石挂坠掉在地上。要不是自己手快,可就真麻烦了!难道是因为老师最近太累了?小赵心里嘀咕着。
袁启又何尝不对自己的失误有所察觉呢?从小赵的眼神中,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完全不在状态了!可是他越想集中精力去做好眼下的事,就越出现不该犯的失误,越失误就越烦躁!
他压抑着心中的不悦,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平静,至少——他不想让学生们看出自己的情绪干扰。
但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了!甚至——他此刻似乎丧失了对鉴定的兴趣!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拍结束。他匆匆交代了小赵和小胡明天的收拍工作,便独自开车离开。
晚上吃什么呢?一想到这里,袁启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不吃吧?总觉得会少一道程序!吃吧?最近有没什么胃口!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面对要去哪个饭馆往往会产生选择性障碍。
袁启开着车,在两广路上从东向西漫无目的的行驶着。路边偶尔瞟见一两个饭馆却都因为在辅路上不好并线而最终作罢。
“滴滴——!”身后的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传来长长的鸣响。
“你丫爬呐!还能再慢点儿吗?擦!”奥迪抄到袁启得车子旁边,从摇开的窗户里甩出一句咒骂后,飞奔而去。
袁启这才注意表上显示自己的车速是40!
“滴滴——!”后面又一辆车子咆哮起来。袁启无可奈何,干脆打灯一转把,把车右拐进了一条窄路。
哦?居然是琉璃厂?这条路袁启当然是很熟悉的:作为古玩行里的人,又有谁不知道这条从民国时期就盛行古玩经营的老街呢。
如今的琉璃厂真正经营古玩的商店已经比鼎盛时期少了不少。而且,街道也因改造变得面目全非。
袁启总感觉在这整洁、规范的环境背后,总少了一些当年的“老味儿”。他知道,自己对琉璃厂还是有些感情的。他的古玩师承,恰恰有几位就来自于老琉璃厂人。在袁启心中,那一代人才真正可以称得上叫“行里人”!想到这里,袁启不由地放慢了本来就不快的车速。
前面是一座过街天桥。在现代仿古的工艺下,这座过街天桥虽然被修建得如同古代的牌楼一般,但侧边的电梯还是暴露了生硬的现代美学。
袁启把车停在天桥底下。这么晚了,贴条儿的肯定都下班了,下来转转也好。
估计在这里找家饭馆可能够呛,但是胡同里的店铺还是可以进去看看的,反正自己也有很多年没有来过琉璃厂了。
想到这里,他锁好车,漫无目的地溜达进路东的一条胡同里。可他走了没几步就发现有些没劲。因为天色已黑,大部分商铺都关了门。
“算了,权当散心吧!”他暗暗劝着自己。
顺着胡同,袁启缓慢地溜达着。偶尔一两家亮着灯的小店里,卖的东西都很杂。从笔墨纸砚到旅游纪念品,什么都有。最有意思的是居然还有买乐器的!看来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一条文化街了。
袁启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着。前面是一间画廊,再往前走就是尽头的丁字路口了,看来没什么可逛的了,回去吧!
就在袁启转身准备回去的一瞬间,忽然,一阵悠扬的箫声传入了他的耳畔。这么晚了,还有人吹箫?而且似乎不止一个人在吹,声音很杂!仔细听,能听出各种箫声此起彼伏。
袁启不由地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箫声正是从靠近丁字路口的左侧一座二层的小楼传出来的。从外面的窗户看去,里面似乎灯火通明。几个身影在里面摇头晃脑地吹着萧。
“好悠闲啊!”看着他们忘我地吹着萧。袁启忍不住驻足而听。他发现其中有个小伙子吹的曲子格外地吸引着自己。曲子的旋律似乎并不复杂,但却仿佛能触动袁启的内心。
袁启听得索性闭上了眼睛。那箫声顿时直接灌入了他的脑海!
箫声意境深远,时而低沉如大地的回音;时而高昂如广阔的苍穹。在这首曲子里,袁启似乎听到了丛林中的飞鸟走兽,听到了身形矫健的猎人在飞奔!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听到了不屈不挠的抗争与呐喊,也听到了无尽的挫折和发自灵魂的祷告!
曲子的旋律悲婉而苍凉!袁启听着听着,居然鼻子一酸,有一种几欲落泪的感觉。他忍不住推门而入:
“请问,你吹得这是什么?”
“哦,你好!这是南萧,您进来看看?”瘦高的小伙子放下手中的花斑竹萧客气地打着招呼。其他人则似乎毫不见怪,仍各自陶醉在自己的箫声中。
“嗯,不好意思,我是问您吹得这个曲子叫什么?”
“哦,您问这个曲子啊,这个曲子叫‘最后的莫西干人’!”
“最后的莫西干人?这个曲子为什么听起来这么…..?”
“悲凉?”小伙子很聪明地替袁启说出了他的感觉。
“是的!”
“嗯,这里面有一段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叫莫西干的印第安种族从兴起到衰落,到最后在英法殖民美洲的大背景下,惨被灭族的故事!”
“原来如此!太….太感人了!嗯——我也是路过,被您的曲子所吸引,这才冒昧地….”想起自己刚才非常感性地的推门而入,袁启不禁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