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起床。
下午五点,吃饭。
下午六点,开车,上班。
又是一个夜班开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我是开出租的,用你们的话说就是的哥。
我喜欢开夜班,晚上车少再窄的路我都觉得很宽。不过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夜晚的城市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毕竟夜晚是思想的井喷期,那些被白天所掩盖的想法到了这个时候都可以拿出来想一想。
当然,这个时候的人,都是最真实的。
我继续行驶,路上渐渐变得没有那么拥堵了,开过一个路口,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招手,我把车开向右车道,在招手那人面前停下,那是一个姑娘。
“去哪儿?”我问。
“随便开。”姑娘声音很小。
我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乱的耷拉在肩上,此时的眼睛也是红红的,甚至有些肿。
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想。
对于出租司机来说,遇到这样的人是最好的,什么地方也不去,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兜圈遛弯儿,等到这人不想坐了下车给钱走人,赚的往往比那些有目的地的人多多了——遇上斤斤计较的,还怕你绕路。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开了半个小时,车上的气氛就像就像下大雪一样,我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刚想找些话题随便聊聊,就听到这个红眼圈的姑娘说话了。
“你在哪儿?你知道我打了你多少个电话?”姑娘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是颤抖的。
我识相的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瞥了一眼后视镜,她的眼泪就这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能不能不要挂电话,我求求你了。”姑娘继续说着,“咱们能好好谈谈吗?不要扔下我好不好?”声音比先前更加颤抖。
我继续开着我的车,只是我的思绪早已浮想联翩。有时候开出租也顺便做点儿编剧的事儿,编给自己一个人欣赏。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我就是这样。此时此刻,我在想这个姑娘当初是怎么和电话那头的小伙子,也可能还是一个姑娘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在一次聚会上?在一次莫名其妙的晚会上?在一个工作场合当中?还是在……
“当初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就成这样了?”姑娘继续呜咽的说。
在那次相遇之后,俩人留下了微信,偶尔寒暄,在朋友圈里点个赞什么的,到后来三不五时的插科打诨,出来一起吃个晚饭……我继续这么想着,不过也太平凡了。按照这姑娘这时候激动的模样,眼泪不停的往下掉,估计这又是一个曾经激情澎湃后来波澜四起的故事。我继续想着,也许当初见面的时候两人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者女追男男追女什么的桥段,俗套,但真实。
“你给我听好了,当初咱们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你怎么给我说的,是谁他妈说打掉这个孩子现在没有能力照顾的?是我吗?!是哪个不要脸的说等将来咱们结婚了又有了孩子……”姑娘的愤怒再一次换了哭泣。
我瞥了一眼后视镜,姑娘比刚才哭的更厉害了,我想她大概是未经世故遇到了一个渣男罢了,先前的想象渐渐在这一声声哭泣中消失。这样的戏码我几乎每天都能遇上,只是之前那些都是有目的地的,像今天这样的还是头一次。
实在太闷了,我打开窗户,等红灯的时候点了根烟。我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却响起陈升的《明年你还爱我吗》,节奏还没响一会儿,我就把它关了。算了吧。
“师傅,有烟吗?”后座的姑娘问。我没说什么,递了根烟给她。她点上,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我继续行驶,伴随着后排被烟呛得不停咳嗽的声音。
周瑜打黄盖的事,怨谁呢?
还是这样继续开着,终于绕城行驶了两个多钟头后,姑娘让我在路边停下了。收钱,姑娘下车。我收好钱,发动引擎继续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和我已经渐行渐远的姑娘走向不远处的机场大巴。
转眼到了十点,去了趟加油站继续出发。都说夜场这个点儿开始叫车的人特多,虽然肯定会遇上醉鬼,但是能有好生意又有谁在乎。正在四处看着灯红酒绿的世界,不远处的就看到一个一摇一晃的男人在路边打车,可是司机们看到都是一脚油门就过去了,毕竟醉鬼吐你一车是非常麻烦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哪条神经搭错了,偏偏在他面前踩了刹车。
“谢谢。”男人一上车我就闻到浓浓的酒味儿,看来没少喝,但是躺椅背上却还是对我道了谢,让我不禁有些高兴,问清地方后就出发。
“李总,今晚上成了,明天来公司跟您汇报,签了,您放心吧,放心哎哟我没喝多!”男人兴奋的向电话那头的领导汇报着。
“喂,大哥成了,明天摆个局,咱们喝个大的,兄弟几个好久没聚了,好好喝一个,我在哪儿,我现在回家,放心我没喝大!等着我啊明天!”挂完电话又打给自己的哥们儿。
“老婆,我现在就在回家的路上呢!什么?我没喝多,老婆你听说我啊,今天签了一个大单子,老板说明天要奖励我呢,你说这是不是,喂?老婆你听我解释啊!喂……”这会儿男人在给媳妇儿打电话,被挂断了以后自言自语还骂了娘。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男人,四十出头但是眼角的皱纹却非常明显,感觉头发也开始越来越少了,肚子看上去不大,但离球儿也不远了。他松了松领带,头转向另一边,无神的看着车窗外面的世界。
今晚喝了多少,终于拿下了这个单子?又对着多少人阿谀奉承,说着或高雅或庸俗的段子,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连笔都快拿不动的时候听到对方随意的来了一句“签吧。”,然后高兴的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笔,看到龙飞凤舞的签名后心里的各种情绪也终于尘埃落定。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笃定的这么想,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兴奋,但是又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他,却又觉得有些心酸。
他到家了,看着他摇摇晃晃的下车,又摇摇晃晃的走进单元楼,灯亮了,灯暗了,某一扇窗户的灯光亮了起来,不知道他今晚是会被那个不听解释的女人训斥,或者被扶上床,旁边伸手能够到的地方有杯热茶……这些都跟我无关了,我笑笑,点了根烟继续上路。
出来没多久,就拉上一对小情侣,俩人一看就是热恋,只是这个点儿去哪儿,不用想都知道。
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俩人有说有笑的,和先前拉到的那个失恋的姑娘相比完全是两回事,不用从后视镜里去看都知道是甜蜜的。只是在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就没有了说笑声,我好奇的看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他们在接吻,那么的投入忘我,慢慢的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
我有些尴尬,不再继续看后视镜,轻轻的咳了一声,之前窸窸窣窣的动作声也静止了,估计是小姑娘害羞了,轻轻推开小伙子。小伙子也识相的不再继续,而是摇下车窗,点上烟,以此掩饰刚才的尴尬。
“来,师傅抽支烟,辛苦了。”小伙子抽了一口也递了一支烟给我。
我确实“辛苦”,也不客气拿过烟,摇下车窗吸了起来。
这一刻我在想要是自己不做编剧导演就太可惜了,思想渐渐变得有些情色,不停的幻想着之后可能会上演的剧情……只不过在烟雾缭绕和尼古丁的刺激之下我渐渐清醒,“管他呢”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开着车,再也不管之后车上再一次发生的事情。
就这么一路尴尬的终于把他们送到了一家快捷酒店,收了钱,我向逃一样踩着油门就走了,小伙子留下的那句“谢谢”就这么被我扔在了风中。
时间就这么跑到了半夜两点,停在路边,又点了支烟,夜晚靠着这家伙就是管用。听着对讲机里那些同样拉夜班的人插科打诨,商量着等下去哪里夜宵,刚要回答别人的问题时,我看到前面冲过来一个男的,凭经验这个点这种行为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果然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被家人搀扶着上了车,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车里就坐满了载客数。
“师傅,妇产医院,快!”男人冲我吼道。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吼我,但目前这样的情况另当别论。“等下来找你们。”和对讲机那头吵吵闹闹的家伙们说了话就关了它,才了油门就直奔妇产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无心去幻想去猜测去杜撰故事,也不管什么交通规则,脑子剩下的就只有从这儿到妇产医院最近的线路,该怎么走,该在哪里转弯调头,全部都清晰的放在脑子里。
那孕妇疼的直叫唤,我心里面越来越焦灼,毕竟那是一条,哦不,两条生命,耽搁了谁都不行。耳旁就听到孕妇的家人不停的安慰她,坐在副驾的男人不停的问我还有多长时间能到,我不知道说什么,只会在问的时候不停的重复“快了快了”。
忽然之间,我那样的无奈。
夜晚的马路确实宽阔,我一路狂奔,在连闯了四个红灯之后终于到了妇产医院。
“多少钱?”临走前坐在副驾上的男人问我。
我摇摇手,示意他赶快走。可男人说什么也要把车钱给我,着急忙慌的扔下一百块后头也不回的扶着孕妇朝妇产医院以想快都快不了的速度奔去。
我盯着座椅上那一百块,看了一会儿过来又看了看,这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我总觉得这一百块就是充满故事的,毕竟我也成了今晚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我忽然觉得,我路过了所有的夜晚,看到别人走过自己的人生,我站在一旁,静静聆听他们的百态。
“你们在哪儿,我过来找你们。”我对着对讲机说话,再次发动引擎,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