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国际机场,一架银白色的小型商务机腾空而起。蓝天白云下,扬首挺身,宛如一只雄鹰,姿态优雅,自由翱翔。
欧阳萱婕站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窗前,默默地目送着商务机消失在云层之上,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珠。她知道,她与他的故事结束了。虽然无比留恋,但她不后悔。坚强和理智告诉她,她与他的相识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生的一个错误的相遇。
欧阳萱婕是个漂亮的女人,职业是时尚设计师。她出生在中国西南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家境贫寒。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渔民,长年出海,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等到能够时常在家的时候,年纪也大了,只能在附近的海上捕些小海产,挣些糊口的钱。母亲是家庭主妇,每天早起晚睡地操劳家务,辛苦地照顾一家老小。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一家人和和睦睦,村里人提到他们家也是竖大拇指的。
欧阳萱婕是家里的老小,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老大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父亲出海,算是子承父业,加上从小耳濡目染,练就了一身打鱼的本领。他二十出头就当了船长,领着村里人出远海了,后来又娶了村主任的女儿,成了当地的能人,让欧阳老汉很有面子。老二却不安分,初中没上完就和村里一帮不愿打鱼的年轻人出去闯荡,每次来信都说在外面很好,有吃有喝,让家里人放心。欧阳老汉其实也知道这是孩子不想让他担心,虽然自己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大海,对外面的世界还是知道些的,二小子没什么文化,只有一把子力气,无非是干些苦力活,填饱肚子而已。老三是大女儿,性格柔弱内向,从小不争不吵、不打不闹,就是一个闷葫芦,上完高中后回到家里帮母亲照料家务,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俨然成了家里除欧阳老汉之外的主心骨,让他省了很多心。后来,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渔民,过起了和祖辈父辈一样的日子。
按说欧阳老汉应该知足了,自己和老伴儿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几个子女也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还好,自己一生辛劳不就是为了孩子,为了在这片大海上传承家业嘛!
只是每家都有每家的烦心事,欧阳老汉也有不顺心的事——老二在外面晃了好些年,快三十岁的人还没成个家。为这他没少和二小子唠叨,喊他回家找个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不知道二小子是怎么想的,就是不着急,还说城里男的结婚都迟,他也不急。欧阳老汉知道孩子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心野了,眼光也高了,村里的姑娘他看不上。二小子长得还行,一米七几的个子,但终究没有什么手艺,说是这两年在一家物流公司做事。他找人打听过,就是开车送货,没个休息时间,很难找到好姑娘。怎奈二小子很满足,说是到处跑,可以在路上看到不同的风景,在城里看到不同的人,最重要的是无拘无束。
二小子知足的性子让欧阳老汉也没了主意,只能由着他去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家里最小的丫头也和老二一样很早就跑了出去,只不过老二是整天在国内跑,老小却是满世界飞。他老是担心小姑娘家被人欺负,老伴儿也常抱怨不应该让她从身边离开。
小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和兄弟姐妹不一样,性格能动能静,调皮起来下海冲浪捞鱼,安静起来抱本书能在海边坐一天,学习也好,每次都考第一,最后还考上了大学。
让欧阳老汉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和老伴儿大字不识几个,祖祖辈辈也都是苦人家出身,更不用说还出过什么画画的人,结果小女儿打小喜欢画画。刚刚会走时,她就喜欢一个人待在沙滩上,手里握根树枝,以沙滩为布、以树枝为笔,画天画地、画树画海,还越画越好,初中时就被学校推荐上了美术特长班,一路学了下来。画画是个费钱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提过不让上,和老伴儿两个人辛苦攒钱供她学习,哥哥姐姐也帮衬着,一家人全紧着她的开销,直到她大学毕业。
欧阳萱婕懂得感恩,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先是在林城找了家还算有规模的广告公司打工赚钱,省吃俭用把钱寄回家,时不时地还给哥哥姐姐寄钱、寄东西。两年后,她在城里立了足,又帮二哥在印刷厂找了份工作。她二哥后来谈了个女朋友,老家离得不远,很快就结了婚,算是把家落在了城里。
让欧阳萱婕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寻找机会准备放手大干的时候,自己的人生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改变,经历了只有影视剧里才有的又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甚至是悲欢离合。
这一切都来源于一个看似落入俗套却真实发生的初遇。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一次无意的举动就是新的故事的开始。
欧阳萱婕还站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窗前,那架承载着她数年过往的飞机早已远去,朝着隔海相望的地方飞去。不远处的跑道上,飞机滑行进出,起飞降落,一派繁忙的景象。跟前,一架红白相间的大型客机停在廊桥上,安静地等着旅客。千里之外的那座海边城市是目的地,也是欧阳萱婕的家乡。
离登机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欧阳萱婕早早地赶到机场,只为了完成心中的送别,不给自己留下遗憾。虽然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能再回头,但是,身体留下了,心却跟着走了。她在回忆与眼泪中艰难地进入梦乡,梦中,她与他相依相偎、相拥相抱,最后双唇相吻,无限春光。
欧阳萱婕醒了。梦中的云雨已经平息,心却再次痛了起来。她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她的脑袋昏沉沉的、身子软绵绵的,但根本无法入睡。今天他就要走了,回到他的世界里,自己也将回到故乡,治愈情伤、放下心痛,按照她应有的人生轨迹继续向前。
房间里黑乎乎的,只有屋外的月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渗进模糊的光线。欧阳萱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的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在卧室里激情跳动;她的耳边全是他的声音,在卧室里柔情回响;她的鼻间全是他的味道,在卧室里轻舞飞扬。
欧阳萱婕在心里一遍遍地骂着自己,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顺着眼角淌过光洁嫩滑的脸颊落进嘴角,又苦又咸,滑入喉间,直达心底。
她轻轻地拭去泪水,一个念头跳进她的脑海,好像夜空里的一道闪电划破了云层,照亮了天地间的山林溪流、大海滩涂、城市乡村。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响过了黑夜,打破了寂静的夜晚,似深巷回音般地萦绕在心头。
她就像被某种力量激了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打开床边的台灯。一道橘红色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她本能地闭了一下眼睛,又慢慢地睁开,目光习惯性地停在床头柜摆放的照片上。
照片中,欧阳萱婕一身白色的落地晚礼长裙,乌发盘圈、裸肩锁骨、凝脂粉颜、黛眉亮眸、润唇皓齿,一眼望去,曲线娉婷、精致典雅、气质雍容;身边的他,一身黑色的西服,密发短寸、宽肩厚背、紧颊洁面、浓眉炯目、扬鼻厚唇,一眼扫过,身壮体魁、英俊倜傥、霸气傲人。
她一时又呆住了,眼角泛酸、心头跳痛,无法自抑。她干脆不再克制自己,任由泪水在脸上肆虐,流淌在裸露的颈脖上,又滑到双峰间,原本带着温度的泪珠变得冰凉,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萱婕挪了挪僵了的身子,慢慢地下了床。她想着刚才闪过的念头,感觉清朗了不少,仿佛雨后的温暖阳光,照进了寒冷的心田,又好像黑夜里的烛光,点亮了灰暗的思绪。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也惊讶自己的变化——仅仅一个念头就让她有了力量。这个力量让她激动,让她调动起全身的肌肉和神经,不再犹豫、不再踌躇、不再退缩。
她走进卫生间,褪去浅粉色的睡衣,打开了喷淋头。热水哗哗地落下,拂过她的长发,流过她精致的脸庞,顺着细嫩的锁骨和圆润的双肩,越过丰满坚挺的双峰,淌过平滑的小腹,沿着修长如藕的双腿,落在光洁的脚尖上,溅起朵朵水花,仿佛盛开的莲花。
她闭着眼睛,享受着水流过肌肤的舒畅。这一刻,她觉得就像漂浮在家乡的大海上,周围是平静的海水,头顶是碧蓝的天空,片片白云缓缓飘移,缕缕海风吹过全身,让人十分惬意。
她睁开眼睛,双手慢慢地抚过光滑如绸的肌肤。水雾中,玻璃上隐约映出她的胴体,婀娜曼妙、凹凸有致,仿佛一幅镜中画。她低头扫过全身,水润的嘴角露出自信的微笑——这是一个姣美的身子,海边的骄阳没有晒黑她的皮肤,却让她拥有了细嫩洁白;家乡的海风没有吹皱她的肌肤,却让她拥有了光滑无痕。
欧阳萱婕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镜子中的自己素颜无黛,一张年轻的脸庞没有任何修饰,透着天然的容貌和岁月的宠爱。她喜欢沐浴后的自己,身心放松,卸下世俗的束缚,重新做回自己。但是自从认识了他,她明白了什么是“女为悦己者容”。短短数月里,她从一个从来不化妆、不抹口红、不喷香水的女孩,变成了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女人。她开始为他打扮,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施粉修眉、涂唇美瞳,只为在他面前做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不愿落下一点儿瑕疵,原本天生丽质的五官,因为她的执着变得精致有形、光彩照人,透着十足的女人味,又带着内敛的诱惑。
收拾完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她起身打开衣橱。衣橱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长排衣服,春夏秋冬各种款式,长裙风衣、短袖羽绒,红黄紫白、竖纹横条,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她的脑海里也呈现出自己不同的装扮,一袭长裙袖动裙摆,窈窕淑女;一身风衣衣随人扬,洒脱恣意,就像舞台中央的主角,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人们欣赏又心有所期的目光。
欧阳萱婕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拿出挂在最右边的一件雪青色短袖长裙,走到梳妆台前,把衣服比在胸前,目光静视,带着回忆。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衣服,是在遇到他半年之后。那时,她一直没有打开的情感世界最终被他打开了,她开始追随着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间,洁净的镜面虚无缥缈起来,仿佛一片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瞬间,她好像进入了时空隧道,一道道七彩的光线快速地旋转延展,绚丽缤纷。光幕中,阳光明媚、晴空湛蓝、徐风无云,天际下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派初春的都市繁华景象。
两年前的一天,欧阳萱婕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脚步匆匆。一身牛仔裙,背着蓝色的双肩小包,清纯亮丽的大眼睛仰望着路边的高楼大厦,眼神疲倦又带着一份忐忑。
这已经是她出来找工作的第三天了,还是一无所获。她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助。她知道像她这种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大学生,要想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是学设计的,品学兼优,在学校也算才女一枚,但她来自偏远的边陲渔村,受朴实的父母影响,骨子里还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女孩子,不懂得包装自己、表现自己,内秀有余、张扬不足,乖乖女一个。大学四年她都没谈过恋爱,虽然追她的男生不少,有帅气的阳光小伙、有聪明的才艺学长,但无论他们如何紧追不舍,她始终在每天三点一线的节奏中固守着自己的生活,鲜花零食、时装美容,在她看来远不如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画出精美的线条更加让她有满足感。
时间长了,她仿佛被人遗忘了,一个不再被人提起的灰姑娘就这样走到了毕业季。
欧阳萱婕在街头广场边找了个背阴的石椅坐了下来,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从背包里掏出面包和矿泉水边吃边喝。干瘪的面包塞住食道,冰凉的矿泉水灌进喉咙,虽然饿了却吃不下。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走过的路人,委屈的泪水肆意地淌过清秀的脸颊,滴在颈间,带着夏天的酷热。
她想起了同宿舍的女孩颜子倩。
颜子倩是一个来自大山里的漂亮女孩,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只为改变今后的命运。颜子倩性格很好,亦静亦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很快就在校园里赢得了众多男生的青睐。追她的人从宿舍排到了教室,送花、吃饭、看电影是最低配置,听音乐会、看画展才勉强能进入她的视野。
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有三个男生被大家认为进入最后的决胜盘。一个在女生宿舍前摆满了鲜花蜡烛,静夜轻风下烛光点点;一个在校园湖畔的情侣草坪演奏了一曲《My Heart Will Go On》(我心永恒),碧水微波间乐漫舞扬;一个开着豪车停在校门口,奢华的红色在夕阳晚霞中跳跃。
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同学们都为毕业论文绞尽脑汁、为工作四处奔波的时候,一条关于颜子倩的消息在大家耳边传开——颜子倩已经在市政府找到了工作。这个消息犹如惊蛰的第一道闪电,划过乌云密布的校园毕业季,又似一声春雷,炸响在刀光剑影的择业博弈中。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不论是鲜花、音乐,还是豪车,它们的主人都没有出现在颜子倩的身边。直到有同学突然想起一年前曾在市政府门口见过颜子倩。当时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谈不上多帅,两个人有说有笑,举止颇为亲密。消息很快就被打探者证实了,颜子倩真的进了政府机关。
欧阳萱婕也挺佩服颜子倩的,敢想敢做,目标明确、思路清晰、行动果断,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颜子倩,做不到。和颜子倩具有的山的刚毅相比,她更喜欢水的柔和。她理解颜子倩的做法,但不能接受其中的功利性。她希望自己的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来去,没有特定的剧本,没有提前的设置,不论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婚姻和家庭。
在别人眼里,校园里的欧阳萱婕就是一个沉默在茫茫人海中的女孩,宛若大海里的一滴小水珠,无言无声,随波逐流。但在朝阳和晚霞的映衬下,潮起潮落,点点水珠也是晶莹透亮、光彩照人。
谁也没有想到,欧阳萱婕的美丽和优雅,会在一个盛夏的午后,绽放在一个男人的面前。从此,这个“大海的女儿”不再沉默、不再掩饰,一如暴风雨中的海面,波涛汹涌、激情涌动。这是后话。
欧阳萱婕是个平和主义者。她从小观海望潮,宽广辽远的大海给了她旷达的性格,风平浪静时海纳百川,暴风骤雨时迎风破浪,在扬帆远航中学会了平和淡泊。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书本和网络上看到了大海的另一边,那是一个精彩的世界。她想出去走走,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十年寒窗之后,她如愿以偿。
但是,当她真正置身于繁华喧嚣的霓虹灯下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兴奋和惊喜,而是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内心涌上深深的不安。街头的路灯泛出的光线投到她的身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十分孤单,仿佛她不是来这里书写新的人生,而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欧阳萱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后一点了。她起身伸了伸胳膊,朝马路对面的一幢几十层高的大厦望了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迈开酸痛的双腿。
对面的大厦里有一家公司正在招人。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大公司,国内顶尖的时尚设计公司,也是欧阳萱婕和同学们做梦都想进去的地方。听说,有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同学已经尝试过了,全都铩羽而归,这让大家没了信心,打了退堂鼓。欧阳萱婕也没有信心,她的专业课都很优秀,毕业论文也写得很好,但她也不敢跨进这家公司的大门。
过去的三天里,她风尘仆仆地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留给她的只有笔记本上重重划去的公司名,还有四年大学没有逛过的都市风景。就在刚才,欧阳萱婕望着本子上仅存的几家公司名,失落与焦虑同时涌上了心头,目光最后停在了博铭时尚设计(中国)有限公司上,这就是那家她想去又不敢去的公司。
我要去闯一闯,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被拒绝嘛!那我也要争取一下,不留遗憾!一个念头猛地跳进欧阳萱婕的脑海里,全身的疲倦瞬间被一股豪情壮志打得无影无踪。此时的她就好像一名出征的战士,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颇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
只是她根本没有想到,正是她的这番激情和冲动,会彻底改变她的一生,让她真切地体会到“遇见也是一种情孽”的含义。
她站在路边,左右望了望川流不息的车子,瞅准空隙刚迈开腿,突然耳边传来大声的呼救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疯了似的边喊边围着一辆白色的车子躲闪着。一个男人抡着一根木棒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乱舞,嘴里不停地叫着“打死你”。
欧阳萱婕愣在了原地。对面的女人个子挺高,穿着蓝色的职业套装,上衣被扯乱了,露出红色的胸衣,过膝的中裙上沾着灰尘,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遮住了半边脸,但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精致的五官化着淡妆,只是被满脸的泪水弄花了,很是狼狈。再看男子,也是三十岁左右,个子不算太高,还有些富态,长得还行,但神情憔悴,面带怒色,穿一身长袖衫、牛仔裤,瞅上去应该不是坐在写字楼里的白领。
看着眼前的场面,欧阳萱婕心情复杂。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吵架,还当街动了手。他们是什么关系?陌生人,夫妻关系?还是……是女的做错什么了吗?她到底做了什么?一时间,她的头脑里跳出了很多问题。
两个人还在大声地闹着,围观的人哄笑不止,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劝拉,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像在拍电视剧,所有人都站在场外欣赏着剧情。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经过的车子都减慢了速度,摇下车窗饶有兴致地瞅上两眼,把原本就拥堵的道路挤成了大半个停车场。再看那个女人,躲在车边使劲地抹着眼泪,一脸委屈和害怕的样子。男人站在另一边,弯着腰,把木棒撑在地上,仇人似的盯着对方,看上去有些累了。
“一看就知道这个女的外面有人了……”
“那还用说,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人……”
“也是,你看那个男的,看上去还挺老实的……”
“估计是发现丑事了,气坏了……”
欧阳萱婕走到人群后面,听到有人朝那个女人指指点点,话里带着鄙视和指责的味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她也先入为主,想当然地认为是女人不对,是女人做错了事情。
她顿时慌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尽管当时没有想太多,主观上却已经给对方定了性——是女的错了而不是男的有问题。她还没有走出校园、没有走上社会,但潜意识和判断力已经和世俗接轨了;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不知不觉间被普遍存在的观念所左右,不再关注事情的真相和深层次的原因。就比如眼前的这场男女之战,战争还在继续,胜负似乎已经有了定论——男的站在了舆论的制高点上,没有人会去计较他的言行。
“听说了吗?颜子倩是因为攀上了官二代才进的市政府!”
“那还用说,要不然怎么会看上颜子倩,还不是看她有点姿色!”
“说不定就是颜子倩主动投怀送抱的呢!”
“那是肯定的啊!看她平时清高的样子,碰到了这么个主儿,还不紧紧地贴上去。”
“你情我愿呗!走着瞧吧……谁知道什么结果……”
“还能有什么结果,被甩呗!”
欧阳萱婕又想起了颜子倩,想起了同学们之间流传的各种桥段。
人心似刀、人言似剑。欧阳萱婕这一刻理解了颜子倩的清高、孤傲,还有无惧——她有目标,也有原则,更有底线。
现场还没有消停的意思。欧阳萱婕可没这个闲心,她还要去找工作,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关系到以后能否有饭吃。
她向前走了两步,准备从人群后面绕过去。刚刚走到马路牙子边上,她便听到“救命啊”的一声尖叫。她转头一看,看见那个男人又抡起木棒朝女人冲过去,离她也就几米远的距离。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却撞到了什么,差点被弹回来摔倒在地。
“住手!”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欧阳萱婕的耳边响雷般地炸过去,震得她不禁一颤,两腿发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高高的身影从她的旁边冲过去,挡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那个男人正想追上去再打,冷不丁地被一声怒吼吓得打了个哆嗦,“你,你干什么?”他惊慌地望着对方,话都说不利落了。
“我干什么?我问你干什么呢?”大高个子厉声训道。
“这,这和你……你有什么关系?”那个男人缓过神来,看对方个子比他高,却好像不够健壮,胆子立马大了起来,狠狠地叫道。
“和我没关系,但和女人有关系!”大高个子硬气地怼道。
欧阳萱婕傻傻地瞅着眼前的大高个子,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愣住了。对方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穿着笔挺的黑西服,白色的衬衫配着蓝黄斜条的领带,侧面看上去五官刚毅,阳光帅气又透着沉稳。面对男子的叫嚣,他没有丝毫的胆怯,显得霸气十足。
“女人?你,你不会也和她……”那个男人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男子脸上顿时烧起来,眼前冒起了金星。
欧阳萱婕惊呆了,诧异地望着大高个子。浓眉之下,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极度的鄙视。
不会吧?这么猛!他是谁啊?欧阳萱婕一时闪出了好几个念头,随即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虽是初遇,但好像在梦里见过。
“你……你……打我!”那个男人捂着脸,疼得大叫,向后退了两步。
“打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打女人,你还是男人吗?”大高个子冷冷地训道。
“不关你的事!”那个男人恶狠狠地叫着,抡起手上的木棒,朝大高个子挥过去。
“你打女人,就和我有关系!”大高个子站着没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抬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厉声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好!好!好!好样的!”人群中发出一片喝彩声,有人带头鼓起了掌,伴着赞许的议论。那个男人显然是被抓疼了,扭着腰半蹲着,露出痛苦的表情,嘴巴歪咧着,眼睛里都淌出了泪水。
“你个大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一个女人,男人的自尊呢?男人的担当呢?”大高个子松了松劲,对方趁机挣脱了手腕,扔掉木棒,向后踉跄了两步,畏惧地望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像个小丑。
“这个小伙子行!听他说的话,有魄力,有格局,真不错!”
欧阳萱婕的耳边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她扭过头,见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和蔼可亲、神态儒雅,言语里露出对大高个子的欣赏。
“自尊,有担当。”
“有魄力,有格局。”
欧阳萱婕默念着,怦然的心动瞬间扩散开来,像一圈圈涟漪传遍全身。初春般的暖意笼罩着她,仿佛她正站在花洒下,热水流过身体,洗去了多日的疲倦,水雾间透过一束红色的光线,直抵内心深处,击穿了尘封已久的情愫之门。
欧阳萱婕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恍惚间看到大高个子朝自己这边招了招手,说:“你,你,小丫头……”
她左右瞅了瞅,身边除了说话的老者都是中年男女,只有她一个小姑娘。
“你,就是你!不要看了!”
欧阳萱婕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不解地盯着对方,心里好像突然闯进了一只小鹿,活蹦乱跳的。
“小丫头,请你帮个忙。”
“帮忙?”
“去给她整整衣服。”大高个子望着躲在一旁的女人,语气变得温柔体贴,好像不是在路见不平,而是在用心呵护心爱的女人。
“她……我……”欧阳萱婕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瞅了瞅一脸惊恐的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快步走到女人的身边,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帮她整了整散乱的衣服,然后侧过脸望着大高个子,眼睛里闪着敬佩的神情,略带羞涩。
“你再打电话报个警,谢谢!”大高个子说道,好像两个人早就认识,彼此很默契。
“好!”欧阳萱婕听话地应道,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别,别,别!我知道错了。这是我家里头的事儿……就,就不麻烦警察同志了。”那个男人连忙朝欧阳萱婕摆了摆手,向大高个子求饶道。
“知道自己不对啊!打女人,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吗?”大高个子严肃地批评道,朝欧阳萱婕眨了眨眼睛。
欧阳萱婕刚刚按下一个键,看到对方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猛地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打算报警,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人——自己不经意间和他演了一出双簧,还演得十分默契。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被他当枪使了!她在心里骂着自己,却感觉挺兴奋的。
“不管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摆出大男子主义。女人是用来疼的,知道不?”大高个子换上了劝和的口气,看上去像个阅尽人生百态、世间沧桑的人生导师。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男人服软地连连答道。
欧阳萱婕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瞅着他们的表情,突然想笑,再听听大家对大高个子的赞许,心里有了好奇——这个年轻帅气、有正义感的大高个子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让她感觉曾在哪里见过。
“冷……冷总!”被打的女人从路边走过来,站在大高个子的面前,紧张地喊道。那个男人一听,慌地退了两步,盯着自己的女人,神情不安。
大高个子也有些愣了,朝四周望了望,又回头瞅了瞅对方,低声问道:“你是……”
“我,我是公司行政部的。”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恭恭敬敬地答道,然后朝自己的男人埋怨地瞪了一眼。
“噢!那赶紧回去吧,有事儿好好商量,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大高个子劝道。
“对不起,冷总。”女人畏畏缩缩地说道。
“对对对,不好意思,冷总,让您见笑了!”男人巴结道。
“不存在的。”大高个子客气道,转身朝路边走去,经过欧阳萱婕身边时,朝她点头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欧阳萱婕呆立在原地没有动,满脑子被他的微笑刷了屏。他的笑容阳光自信,仿佛整个世界都朝他打开了大门,前面是铺满鲜花的荣耀之路。
冷总?冷钧?欧阳萱婕突然想到,这个被称为冷总的大高个子可能是博铭的老板冷钧。
这么巧!她知道冷钧很年轻,名校毕业,行业精英,创业没几年,成绩斐然。不会吧?真的是他?欧阳萱婕从懵然中醒过来时,发现对方已经走了,打架的夫妻和围观的人也都散了,眼前只有滚滚的车流。
她吐了吐舌头,自嘲地笑了笑,朝不远处的写字楼望了一眼,迈开发酸的双腿,心情愉快地向前走。她身后,一个拉长的影子投在人行道上,灵动跳跃。
“对不起,对你的能力我们还是肯定的,但我们公司对新人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条件……”
“我知道博铭在行业中的地位,这得益于你们对专业的极致追求,这也是我对博铭的欣赏之处,但我不得不说,你们的这个前置条件是歧视性的!”欧阳萱婕平静地说完,起身出了面试室,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她站在写字楼前的广场上,望着眼前的行人,有的步履匆匆,那是上班一族的努力;有的悠闲轻松,那是乐观者的自娱;有的趾高气扬,那是成功者的宣示;有的焦虑不安,那是劳作的百姓在为一日三餐在奔波。
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欧阳萱婕自问道。
她知道不是自己不够优秀,而是现实不给机会。每个人都无法预知未来,既然不知道最终会走到哪里,不如先踏上行程,一路向前。这原本就没有对错,只是人与人的个性差异和不同的人生追求。
那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欧阳萱婕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路边,脑子里跳出一个身影,高高的个子、阳光的笑容、自信的眼神。她的心又怦怦地跳起来,比遇到他的时候更加紧张——是因为刚刚被他的公司拒绝吗?不是的,虽然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但也能理解。
只是我再也遇不上他了!她的心头涌上一丝酸楚。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直击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让她无法描述却真实存在。
希望他还能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和他在街头相遇,欧阳萱婕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知道,她与他的初遇,不过是人生中无数偶遇中的一次,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街头的一个小插曲,让她知道自己也可以拥有心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当她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她清楚此生已经无法再见。
欧阳萱婕轻轻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望了望眼前的都市风景,深深地吐了口气,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周后,欧阳萱婕接到了一个电话,让她的心弦又一次被拨动起来。
她坐在床边,呆呆地凝视着挂在台灯罩下的一枚白金吊坠,这是她设计的——一条弯弯的弧线和上下排列的三角形,这是大海的波涛和航行的帆船。她想起了他的笑容,那笑容直击她的内心。
欧阳萱婕当时并不知道,从她再次走进博铭的那天起,属于她的“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爱情故事就被贴上了“总裁文”的标签。而她在经历了最初的徘徊和犹豫之后,最终未能抵挡住男主角的霸道柔情,心甘情愿地成了现实中的女主角,不愿醒来。
欧阳萱婕和冷钧的故事不再赘述,其中的情节和都市情感剧的情节相似,请读者自行脑补。或许,还有更加精彩的版本等着大家去演绎。
“飞往古州的航班即将登机,请旅客前往五号登机口登机……”
欧阳萱婕的耳边响起了航班的提示,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稍后,一架红白相间的客机直冲云霄。
三个小时后,客机降落在古州枫林国际机场。在离机场南三百公里的地方有着漫长的海岸线,那里有欧阳萱婕的家。
经过一段梦幻般的爱情洗礼之后,欧阳萱婕明白,不论是职场还是情感,都是人生驿站中的点缀,只有家才是最真实的存在。现在她回来了,带着回忆选择离开都市的喧嚣,回归家乡的淡泊。
她相信自己的抉择是对的——她只是一个属于大海的灰姑娘,永远穿不上那双晶莹耀眼的水晶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