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大街外头,什么时候都是闹哄哄的。各地的游商,四九城里出来找热闹的旗人,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摞地唱大鼓的,卖艺兼卖大力丸虎皮膏药的,加上店铺里站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拉着路人衣角讨两文钱的小乞丐,真是没个清静时候。
陆如锦斜倚在自家买卖门前看看天色,眼见月亮就要挂树梢儿了,不出半个时辰,正阳门就要关了。城门一关,旗人们可就回不了家,做完这茬生意,今儿就算忙得差不多了。天也渐渐凉了,早点收了也好。
她吹吹手心的松子儿皮,拿条桃红帕子将没磕完的松子儿包好塞进衣服里,一抬脚进了屋。
“杏儿,苏州进的'四月娇'还剩多少?”她开了家脂粉铺,这本是她家男人的一点家业,可这男人福薄,娶了她没两年,连个娃娃都没留下,就得痨病死了。既没男人,也没孩子,总得有点事做,伺弄这铺子就还算上心。一来她这岁数正是风情最好,又娇艳大方,二来她家铺子与别家不同,什么胭脂、水粉、面脂、发油等等等等,都起了个俏皮名字,京里头那些小姐太太爱的就是这个调调儿,生意居然不错。
正与丫头杏儿有一搭没一搭掰扯着隔壁茶叶铺二账房是不是看上了对过儿布鞋店老板闺女的时候,一位着马褂的爷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进来了。
眼瞧他盯着柜里的东西左瞧瞧右看看,如锦笑盈盈过去,“这位爷给夫人买东西呀?”
那人摇摇头。
那就是给外头的女人买了,如锦这么想着,自己总是个女人,脸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苏泰看这老板娘脸上春夏秋冬演了一遍,心说女人的心思可不就是这样,下回自己上台的时候可得学着点儿。便指着那一排粉红粉绿纸条上写的名字问道:“这'淡烟笼'是什么?'任东风'呢?对了,还有那个'洛阳花'?”
如锦只得耐了性子一一给他讲了,然后双手托着腮等他选。
“老板娘是念过书的呢。”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哪念过什么书,不过她爹原来是个穷秀才,落迫的教书先生,如今自家闺女抛头露面,也不知算不算有辱门风。
“爷您选好了吗?”如锦有点躁,买东西就买东西,说什么有的没的。
他掏出怀表看一眼,时候真不早了,得,买了再说,反正明天还得出城来。
“就那个洛阳花吧!”他扔了银子,将那拿脂胭塞进怀里,匆匆往城门赶去。这一路上挤挤挨挨全是人,当今万岁爷谨肃,四九城内禁了许多名目,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爷们便只得白天往城外头听戏、赌钱、逛窑子,再趁关城门前回去。
苏泰不赌也不嫖,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没事儿也偷偷去什刹海边上吊个嗓子,跟几个同好票个戏什么的。这不,跟景春社的头牌翠牡丹学了半年《玉堂春》,就准备找日子扮了过个瘾。他回头看眼刚才那家店的招牌——绛云轩,手摸了摸怀里胭脂,嗯,洛阳花可不就应了玉堂春了,这名字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