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祷祝一番后,玉书扶着墓碑站起身来,冲着始终等在那边的道长呐呐地说,“我好了。”
玉书早上为了进山起了个大早,山后山前折腾下来,这会儿都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下,那位道长背光而立,周身晕染出黑暗前的最后一抹光晕。听到他的话,倒是转过身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清冷的眉眼被余晖镀了一层融融暖意。
回程很快。玉书还在纠结要不要在村口就让人把他放下,脚下一顿,抬头,发现已经落在了自己家的院子里。玉书大讶,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村北老槐树下,就你这一家,独门独院。上次把你接走的那位村长说的。” 道长倒是帮他解了惑。
说着话,已是架着他进了屋。夜色沉沉,无星无月,屋内屋外都是一样的漆黑。玉书刚张口说了一句“灯在墙边的桌上,我去点灯,”架着他的道长袖子一挥,油灯已经亮起了晕黄的光。
玉书呐呐地闭了嘴,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这位道长双目空茫,哪里会需要光亮。
玉书还在暗自后悔,道长已是将他放到了榻上,撒开了手。
“希望你不要再去后山送死。”不冷不热地丢下这句话,道长转身就要走。
玉书脑子一直混混沌沌,这会儿却是福至心灵,一把抓住了道长的袍袖,“等,等一下。”
道长转回身,眉端微挑,似有讶异。
“道长,你还要去后山?”玉书问道。
“是。”
“山里天气多变,这会儿阴下来了,只怕是风雨将至,要是道长不嫌弃,就在我这委屈一晚,明天再去吧?”
玉书抓着道长的袍袖,仰着脸,满心祈愿。
片刻的沉默,玉书差不多都要放弃的时候,道长略一颔首,吐出两个字来,
“也好。”
玉书张罗着烧饭烧水,道长摆摆手,表示一概不用。最后,麻烦道长替他去院墙下又捡了一根粗壮的木棍回来,他这才爬起来,烧了点清粥,就着小菜,随便吃了一顿。又烧了热水,让道长洗漱。
歇下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周遭一片静谧,偶尔传来远处的一两声犬吠。玉书侧耳听着,室内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身旁那位道长的呼吸轻而缓,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玉书翻了个身,睡着了。这一晚没有梦魇,睡得格外踏实,夜里风雨大作,都没有把他吵醒。
一夜风雨。早晨起来的时候,雨犹自淋漓。道长醒来得早,正在榻上盘膝打坐,听玉书醒了,方才收了功法。
玉书睡了一个好觉,醒后精神了许多,一扫前两日的萎靡。就连伤腿,都觉得骨节一夜之间仿佛长了不少似的。
窗外雨声连绵,玉书起来,先趴在窗边看雨势,再倚着木棍转回来,觑着道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外面雨好大,你要是不急,等雨停了再走好不好?”
道长也来到了窗边,侧首听了听,倒是没纠结,点头说好。玉书又高兴了起来。
简单洗漱过,玉书又进了厨房。他腿伤之后,殷大叔来过几次,给他送了不少食物。玉书烧了火,煮了粥,热了几个白面的馒头,又洗剥了几只冬笋,削了几个土豆,翻出来一些腌菜,麻利地烧了两个菜,端到了桌上,招呼道长吃饭。
玉书手里拿着筷子,眼睛却瞟着道长,看道长好看的手拿着修长的竹筷,就觉得更加赏心悦目。又怕道长目视不便,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夹菜,结果却见人家云淡风轻地吃上了。转而又觉得道长的吃相都很优雅。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道长放下筷子说吃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红着脸端起碗胡乱扒拉了几口。
等玉书收拾完碗筷,雨还是下个不停,春雨缠绵,雨势说大也不能算大,但冲入雨地,片刻也定会湿了衣衫。春寒犹冷,被雨淋湿衣衫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玉书怕道长着急,可看过去,道长又回了榻上,开始盘膝打坐了。脸上的神情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玉书不敢打扰到道长,自书架上抽了一卷书出来,也靠在榻边,安静读书。
书都是夫子留下来的,家徒四壁中,满室的藏书格外惹眼。这些书,玉书都读过了多遍。在学堂教书也是有钱的,玉书拿到钱后,也总是给自己添置一些新书,藏书量只增不减。村里人偶尔看到了,总要笑他几句快要变成书呆了,或者劝他攒点钱将来娶媳妇。玉书只是腼腆笑笑,他只是爱读书,书里的大千世界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东西。
读书累了,偶尔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一旁打坐的道长,玉书觉得道长身上的气息,就和手里的书一样,是让人觉得特别安心的那种。
要是道长一直在这就好了。
玉书从小就被教导君子端方,求取有度。这是他第一次无端起了贪念,却是动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