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
陈炯凌晨一点才回来,有点酒气。我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他却凑到我身边,抱住我,过了十分钟就起身去洗漱了。我没理他。
又睡了几个小时,手机闹铃响起来,五点了。今天要去一个户外展走台,得准备出发了。陈炯也醒了,他看了我一眼,坐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套了件外套,说是要送我去公司做准备。
我有些奇怪地问他,“不多睡会儿么,我自己去就行了。”他半睁着眼睛,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活动开始的时候有个面部流油的老男人向我走来,令人作呕地对我奸笑。“美女,有兴趣吃个饭么?”我转了身,装作没有听见。
他却不依不挠,拦住我,“长得挺不错的嘛,身材也挺好,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委屈了吧。”猥琐的目光在我身上流窜。我推开他,向洗手间走去。
当我回到休息室的时候,那个恶心的老男人正搂着小丽在说着什么。我一看到他脸上堆起来的肥腻的笑,就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其实,我觉得这样的人也挺可怜的,打拼了那么多年,到现在就只会到处炫耀他的金钱。靠着钱招来朋友,坐着吆五喝六地,用钱来买很多女人的奉承,流连在完全不属于他的所谓的上流社会里。
当然,我也爱钱。钱很有用,我承认。但我没到为了钱要忍受恶心的人的施舍的程度。
以前,我花很多时间,担心自己是不是和别人不同。事实上,无论我们是富是穷,或是介于中间,这个世界都不是我们最后的安息地。所以,就某方面来看,我们大家都是流浪的人。就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结束的时候,看到三四个人围在小丽周围,听她说着刚刚有位老总看上了她,送了她限量版的项链。周围三四个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的项链,还有些懊恼自己今天的妆化的不够精致。
我远远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给陈炯发了条短信,“我结束了。你今天早点回来吧,我给你煲汤。”
陈炯回来的时候,带了个鱼缸回来,有一条小小的红色金鱼待着。
“怎么就一条鱼呀?养这么小的鱼,这鱼缸也太大了吧。”
“阿生给的,说其他几条都死了。最后一条让我好好养。”
它寂寞无辜地畅游,玻璃缸闪着淡蓝色清幽的光。水面忽然荡起波纹,昏黄的路灯碎在里面,还听得见清脆的声音。
{余曼}
我住一位老妇人家中,是那种很典型的日本女人。将生活过得很精致,用端正的服饰和美丽的笑容对遇到的人打招呼。我时常会在阳台看到不一样的花草盆栽,活出一片生机。
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有子女的,只不过子女在远处工作而已。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有些行为,或许我们无法理解,但却是她对生活的执守,谁都不能点评,唯有缄默与尊重。
她不喜欢在阳光饱满的午时吃饭。她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与晚餐。
有一次她和我交谈的时候说:“太阳底下怎么能有新鲜事,我常常在太阳高耀之时回忆往事。”
回忆的方式极其特别,她习惯一笔一划地书写在信纸上。
所谓的回忆,几乎都与共于同一个人——他。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正在进行的动词。然而现在,他陈旧得几乎成为了通假字,或者变成了一个形容词。
他像一个罹患绝症的病人,毫无意识地等待她书写长长的药方。
她写得一丝不苟,他曾经有多少冷落她现在就有多少耐心。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饱受痉挛的胃与冰冷炽热的心。有的是足以支撑书写的孤寂。
最开始的时候,我总以为她是在给哪位故友写信,却总是疑惑为何从没有回信。直到我渐渐地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写的每一封信都极其认真,会在信封上端正地写下收信人地址和姓名,然后小心翼翼地封好口,叠放在一边。
写了一整个下午。然后一把火烧掉。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晚霞出来的时候,照在阳台上的那些盆栽,为原本冰冷的绿意增添一抹不一样的柔光。她就会收拾好一切,仿佛和过去道了声再见,就转身进了厨房。
我希望,那些镜子无法照见的,野火都能弥补。
{陈炯}
真正的悲剧悲于大多数人,却有感于少数人。
等长途汽车,在一个半生半熟的小镇。
被垃圾堆砌的河流混浊迟缓,水几乎静止,像已经死去。周围有树,白色的灰尘积压,成为苍白的绿色妖怪。三两人坐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时而交谈时而沉默。里屋有人在打长牌,电风扇呼呼作响。
我坐在停驻的客车里。热、闷、半死不活。
这段旅途从开始就已是劳顿流离。座椅是脏的,灰黑色的污渍残留着陌生人的气息。窗户也是脏的,一层层灰。我打开,看见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
他坐在一条扫帚上。在阴凉处。
穿着肩膀处破了一个洞的灰色短袖。戴着一个小镇上常有卖的草色帽子,露出半张脸。暗黄、粗糙、平静。望着两米远外,坐在板凳上交谈的三两人。一人扭头,看见他。他笑了笑。那人作势扔给他一支烟。他挥手说着不要。可那人还是将烟扔了过去。他向前倾了倾,脊背弯曲。用同样泛黄而粗糙的手接住香烟。他脸上的笑容还在,皱得像一朵枯萎的花。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那个给他烟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合上有些干裂的嘴唇,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却不点燃,只是看着远处,不说话。脸上的笑过了好久才淡去。
“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他孤独,那是一种不自知的孤独。也许他这辈子连孤独二字都未曾写过。他与稻谷棉花田地打交道,二十岁时家里有过一头耕地的黑牛。有些时候,他戴着草帽,背着锄头。放牛,除杂草。
累了就坐在阴凉的田埂上,抽一只廉价的烟。后来过了好多年,牛不在了,他也老了。
这条生命的脉络与无数人相同,通向人生路上所有不可避免的殊途同归。想来我们都是一棵树上的叶子,飘飘摇摇的……
车子开了很久,突然爆了胎,就停在了半路。我下了车,透透气。
我走在江边,点燃一支烟。刚吐出第一口烟圈,突然而至的雨滴将火星淋灭。
人群倏而四散,刚刚被放逐的清灯艰难漂向江心。我转身回到车里,将车窗摇合紧实。
黑暗中烧烤商贩撑起一只旧的立地雨伞,狼狈地收拾着炉中潮湿的木炭。穿着宽大校服的中学生卷起裤脚向远处奔跑。小公务员的电脑包不小心滑落掉入泥塘。
我闭上了双眼,喧闹的声音模糊成呛人的汽车尾气。
雨越下越大,于是我也无所谓一切了。
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跗骨之狙的孤独感,有许多事情无法倾诉,语言在真正的孤独面前,苍白无力。有些人与事,尽管和天气一样难以预料,却也和天气一样,不可避免。
并不如意的生活,让我自己有很深的溃败感,心里满满的失落。溃败一地,像是飞鸟划过发迹,留下满鬓的白发苍苍。那么多的辛酸、痛处,连同一股脑儿般的眼泪,都藏在了心底的旧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