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夜晚,风淡淡的,月光给窗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我在朦胧中,见到一个人。他披着长发,提着酒壶,赤足在竹林里走着,时而长啸,时而饮酒。那个心心念念的无比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
他拉我过来,和我一同走进乌台诗案后的几年。
月似钩,怎叹愁,恍恍又几载春秋。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随梦至,他卧于床,辗转未眠,我在他眼角的泪水中,看到了不堪的往事。
元丰二年时,他例行公事上表,却被新党利用,陷入一桩乌台诗案,
被捕后他在牢中惊恐度日,哀叹“而今断送老头皮”。最后虽获救,但牢狱的狰狞深印在他心中。
月仍残,不作满,寂寂好几个晨晚。月光恰好照在门框上,他决定出去走走,我静随其后。他又念起往事,虽然保全性命,但那无数个孤独的晨昏,现在念起,还是满面忧容。他经常独自喝酒,还会一个人到河边打水漂,看着石子一点点飘向远方,他好像看到了某种人生隐喻。
月将全,心不乱,遥遥只此一生漫。走着走着,他约出了未眠的张怀民,两人聊起一场春雨。元丰五年,田在山谷,群青环抱,他与友人看田时,下起了一场大雨,在别人奔走躲雨时,他坦然在雨中长啸,轻还道:“一蓑烟雨任平生”。三年的惶惶,他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贬至黄州后,他在友人帮助下,买了一块田地,取名为东坡,又在田地旁边建了一座"雪堂",打算自此务农为生。白日,他种地劳动,夜间睡不着的时候,他便写几行文字。无数晨昏,只有笔墨相伴。
东坡,雪堂,是他在黄州的家,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纯净的地方。这里,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没有世俗的泥污洪流。这里,他可以去享受生活,去真正的,纯粹的生活。这里,是他的江湖。
随着他的记忆,我走了一遍他走过的路,只觉微冷。
竹叶摇曳,沙沙作响,千年之行,顿拥古今。
我与他同立庭中,竹韧柏坚,风轻光寒。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顶,
我感到他手上的温度缓缓传到我身上。
我俩互相望着彼此,他的眼眸里,流动着一溪月光。
他笑着说:"他们走他们的官道,我有我自己的江湖"
我心一震,叹道:"你赢了,此间江湖,你才是胜者"
我开口问他:"你这一生…"
"黄州惠州儋州"未等我问完,他便开口答了出来。
月光跳跃着,九洲之上,四海之内,连成了一条线,断断续续的,
不停向远方延伸。
他平静的说:"我是个普通人,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未建功
勋,只喜欢喝茶饮酒,爱作些文字"
"我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江湖。"
"我不仅是苏轼,我还是苏东坡。"
此刻,我想我见到了那个无论牢中还是雨中,眼中总有光亮的人。
他不是被功名利禄玷污的苏轼,他是逍遥自在的苏东坡。苏轼拍拍我的肩膀,边说边看着我。
"人生一道何其长?艰难险阻常有,我们不能倒在过去的黑暗中,
我们应该去调整自己的心态,以崭新的面貌,面对生活的未知。你我,
当如竹一般经风不倒,浑身韧劲,不怕利刃。"苏轼一字一句地说着。
"少年少年,自当韧",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万籁俱寂,那个旷远的声音,穿越一千年,来到我的耳边。
他纯洁无垢,坚韧无比的心境,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月光琐碎,斗转星移,风不动心动。
我又认真看了看苏轼,这个无数次让我在诗词里为他折服的人。
他穿着一身青色布衣,腰间系着玉佩,细长的手背在身后提着酒壶,
头发松散似银丝,淡颜硬朗如碧玉。
他的心里,栽着立立竹林,生生不息。
视线越来越模糊,酒壶消散,他的发丝飘飞,我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衫,却只抓住一团薄雾。虽然指间只剩水汽,但我的心却留下了他的余温,在并不阑珊的灯火背后,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苏东坡。
梦醒,我躺在床上看着照耀古今的月亮。那束亘古的月光静静地流淌在我心里的每一条沟壑,我擦干指间的水滴,收拾好衣裳,准备踏上他的江湖。
只一件蓑衣,便不怕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