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传销

      没有经历过传销的人觉得传销离自己很远,经历过的人觉得一点儿也不远,比如我,我也是不知不觉进了传销窝点,自己当时一点儿都不知道,慢慢才明白。

      每当看到媒体报导那些为了从传销窝点逃离的人跳楼、逃跑受伤甚至死亡,我便沉默不语,因为当时我和他们的情况类似,感同身受,只不过我很幸运,现在可以用手机讲述我的经历。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不太记得清具体时间,可能是二零零四年。在这之前的几个月一直有个我的同学和我电话联系,这种联系说来也很怪,就是某一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让你猜是谁,然后双方回忆上初中时的美好景象,聊聊工作,反正就是这些。事后想想她的心机也是够可怕的,因为我在医院工作她也说在医院工作,只不过是一家民营医院的导医,一直让我去她那儿看看她的工作环境。事后证实全是谎话,根本就不在医院工作。隔三差五跟我聊天,热情地邀请我,我也动了去看她的念头。

      我妈是不同意的,因为这个同学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我在北方小城,距离二千公里,我从没有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妈十万个不放心,最后是这个同学在电话里同我母亲保证我的安全母亲才同意的,当然母亲也留下了我同学的手机号码。

        其实我也有点害怕,毕竟一个人出门,我记得是乘坐卧铺火车,对我而言有点新奇有点恐惧,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我都保持着警惕心,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不和陌生人说话,寂寞的时候就和这个同学发发短信,到哪儿了,大概什么时候到……

        本来说好她来车站接我,可是她却变卦了,我有点说不出什么,想想我大老远来看你,你却没出现,不妙的滋味。

        她用短信指导我去附近的长途车站买票,对于这个地方我倒是记着是一个乡镇,票价10元,上大巴直达,中间不停车。这座南方城市展玩在我面前,我不停地看着窗外的景物,内心无比兴奋,还在想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在这种大城市工作、生活。下了车她在一家药店门前等我,当时记得是海王星辰,我们家乡还是很少见海王星辰的。

      见了面好象也没想象中的热情,就一起吃饭。见面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所以我说找宾馆住,我们两个八九年没见应该好好聊聊,回她住的宿舍害怕影响别人休息,她同意了。她躺在床上敷着面膜,说保养皮肤很重要,敷完面膜不停拍脸,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与她的区别,我不怎么注重保养皮肤,比皮肤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她工作怎么样,在这座城市生活怎样,但她却说太晚了,明天去看了就知道。我也觉得怪,照例二十四五的年轻姑娘说个一晚上都不过,可她表示要休息,我也只能睡下了。

        第二天她说住她的宿舍,来了还住宾馆吗,不是待客之道,我就退了房。白天我已经忘了上哪去的,反正就是城郊结合部的地方,马路市场,不知名的公园,还有就是在车来车往的马路闲逛,好吧,入乡随俗我也没多大意见,就是觉得与我的想象有点远,与这个大城市的高楼大厦相比这里是令外的世界,好吧年轻人在奋斗时物质差些也可以理解,我是这么想的。

      傍晚去她所谓的宿舍,路过一个菜场我提议买点菜回去,就算是我请客。记得当时买了肉,买了花菜,想着回去花菜炒肉片,其它的不记得。

      天已擦黑,在拐来拐去的弄堂里不知转了几个弯终于进了一栋普通的公寓楼,老旧、昏暗,已经忘了在几层,起码是四五层,也不记得看门牌,就去了所谓的宿舍。一进门发现很多年轻人,男男女女,起码五六个,有的十八九有的二十四五,有的笑嘻嘻,有的挺有礼貌,有的一声不响。就是普通的几室几厅的房子,他们租的房,男的和男的住女的同女的住,在热热闹闹的环境下,我突然冒出一句话,我说我怎么觉得你们像在搞传销。当时片刻安静,我以为我的话引起他们的不满,就自圆自说打哈哈。当时我傻得可以,说你们住在一起可以拍个记录片啥的,保证很有意义。

      接下来就下厨房做菜,当时我记得清那个最年轻的小男孩一直在我身边转,看我切肉洗菜,炒菜,一脸好奇地盯着锅,他说有肉吃哦,好像很期待,我以为他是外向,过了几天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期待吃肉。当晚吃了什么也忘了,反正大家围在一张桌子吃饭,颇有兄弟姐妹的味道,一团和气。

      当晚我同她两个睡在一个小房间,睡在一张一米二三的床,两个人头对脚睡,我看着她感觉却不好,我突然不知道她的生活,这个眼前的人很陌生。她晚上安静极了,连翻身都没有,呼吸均匀,反倒我不怎么容易入睡。

        早晨又来到了,她同我说她有事业要做,要让我考察考察,上午的行程她安排好了去拜访什么老总,说要有礼貌,毕竟老总答应见我是多么不容易,我就奇怪了我不想见什么老总,我说我没有兴趣,要不我就走了,她一再劝说,说怎么着都得了解一下再走。也是七拐八拐的进了居民楼,只记得老总是个男的,我同学对他相当尊重。我听老总说的云里雾里,大概就是人滚人钱滚钱,只要照他说的干最后都是超级富豪,我想这与我没半毛关系,你们想干就干,我肯定不会做。

      从那天开始我才明白这同学的所作所为,我已深入传销窝点,传销我当然不会做,也拒绝洗脑,唯一要做的是离开。回到宿舍拎着包就想走,那几个男同胞守着门不让我靠近大门,包括对我笑嘻嘻的喊我姐姐的想吃肉的小男孩,我大声地吵着要走,他们都变脸了,我的同学冷漠的劝着我,她的嗓门虽然不大,但我后背却一阵阵发凉,寒意凛冽。我大声的表示不会做传销,价值观完全不同,也不需要做发财梦,大声的指责我那同学,我都忘了我说了什么,愤怒,无尽的愤怒。后来出现了一个男的用言语威胁我,能看出来是那儿的领导,说能让我死在那儿,我拿着手机想报警的,但又怕手机被抢,周围那些人都劝我留下,我也只能偃旗息鼓,寻找机会离开。

        慢慢的那些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展现在我面前,他们在一个房间上课,有所谓的讲师上课,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鼓掌、起立、唱歌,群情激昂,大声发言,有女孩认真记着笔记,我看了简直无语,居然有人深信不疑,洗脑洗得还剩什么。一开始也要求我去上课,我表示上课我不干,可能怕我影响到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作罢了,我在睡觉的小房间听着他们上课,觉得可笑之极。当然我的行动并不自由,旁边总有人找我谈心,顺便监视我。我好像犯人一样被囚禁,不停有说客来劝我,让我乖乖举白旗投降。

      他们说的最多的话是既来之则安之,一个个来劝我,我感觉给我上小课,记不清来了几个,大概男的多于女的,一对一辅导,我看着听着没有了先前那般拒绝,但我心里在寻找机会离开,必须的。

      他们轮翻上台表演节目一般,来了女强人型的,带着副眼镜,滔滔不绝讲述着如何发财,如何吸引更多的人,做经理做老总,算着那种虚无的帐,我只能呵呵了,道不同。

        印象中那个小男孩也来劝我,还是嘻皮笑脸的样子,喊我姐,可是我也看不清这个比我年轻多的孩子,我把他当个孩子可他在这间屋里的角色到底是什么,是打手吗?因为之前我要离开时他的脸变得相当凶悍,判若两人。我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反问为什么要离开,他觉得很好,兄弟姐妹在一起相亲相爱,他喜欢这个家,我想他是心智不成熟,或是缺乏亲情,兄弟姐妹要在一起吗,长大后各奔东西难到就不是兄弟姐妹,没有了自由就是兄弟姐妹吗,这些话我同他讲了他一时也不明白,算了,人各有出路,互不勉强吧。

      接下来的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我看着他比较斯文就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不走。他说是他的亲戚把他喊来的,买了他们的产品,花了好几千,现在身无分文,他想走的但走不了。他说曾经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被骗来,他们对我算比较好的,有的想走就打,打到不想走为止。他还说先装乖,等出去的时候找机会溜,可他不打算这么做,他怕被抓住就会毒打。他劝我和我同学不要发生冲突,起冲突对我不好,这个男孩我是要感谢的,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和我说这个离开的话题,说实话萍水相逢已经相当难得,后来我没怎么见过他,听说他们有几个这种家,人员经常变动,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害怕他们相处久了处出感情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我站在阳台看着对面亮灯的房子,都是一样的房子,距离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户人家的一切,一对中年的夫妻,穿着短袖短裤在看电视,洗衣服,洗碗,拖地,是下班后平常的生活,我却在对面的房子里看的眼泪翻滚,好羡慕,本来我也是这样,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欺骗得想办法回家才对。

      阳台上全都有防盗窗,如果没有我真敢跳,当时想死就死吧,死也要离开这里。我观察着整个房子,结果每个窗户都有防盗网,看来跳楼是行不通的。

      在这期间我同学很少和我同处一屋,她的眼神从不和我相碰,心虚吗,我也不想和她吵,我得努力克制自己,明明浑身着火还得装作既来之则安之。我不知她在做什么,她可能还在忙着电话联系其它人,看着业务挺繁忙的。还有那位女强人也抱着手机说着家乡话,好像总有干不完的事。反是我无事可做,动着不算聪明的脑筋,我要做的是寻找外援,让家里人知道,然后报警。

        睡觉了,还是我和同学两个,还是那张床,我合衣而睡,两个人已无话可说,她好像睡得沉沉的,不知真睡还是假睡。我从行李袋里取出手机,开启静音,然后在被窝里和我朋友发信息,我朋友马上转告我父母,还报了警,但是我提供不出这间房子的具体地址,所以警察没法上门。这是无法入眠的一夜,我在被窝里战战兢兢发信息,每次我都害怕被她发现收了我的手机,而她好像并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晚上她动都不动,仿佛无事发生。

      就这样我在那里住了三天,每天看着他们学习发财理论,每天有人找我谈心,从中也偷偷地知道他们很多技巧,比如电话沟通,说什么话人家都预先有策略,如何让别人上勾,上了勾如何安排,简直处处有兵法,可是他们忘了一点,处处算计对自己有多大好处,到底是得了还是失了,做人的基本信念都没有了,同学、朋友、亲人都拿来骗,骗到一个算一个,那些人只是他们小本子上记录的成绩吧。

      后来有一个负责人找我,反正我说我的假期有限,如果我不回去马上父母会报警,并且我绝对不会做传销。差不多那天我接了个电话,对方是个低沉的男声,他直呼我的名字,他说他是我表姐的朋友,是一名警察,他说他已经打电话给我同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把我放掉,而他们答应了,在电话里他让我放心,而且我姑姑和姑父正在往这座城市赶,相信马上能见面。接完电话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得了绝症然后医生说是误诊,云开见月吗,做梦吗!

      我姑姑姑父住在离这儿不远的超级大都市,平时联系不多,我想肯定是父母拜托他们的,不知父母急成什么样,不敢想,只想快快离开,分分钟都是漫长的煎熬。

      终于有人找我谈离开的事,还是有条件的,买他们的保健品,千把块钱,我同意,然后必须与他们负责人合影,意思是我心甘情愿买的。必须由他们护送直接去车站,中间不得停留,还是监视着我。我记得走之前我可能点了肯德鸡,是电话点的还是出去买的记不清了,出去买不太可能,反正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就在那个房子里吃起了肯德鸡,香气四溢,我是故意的,天天喊着发财天天吃着水煮白菜是不是很可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醒醒。

      走的时候他们很多人在房间里,我不敢多看他们,只有那个小男孩还是微笑着看我,我们什么话都没说,突然间觉得他很可怜,说不上来的可怜。

      下了楼七拐八拐地我又晕了,见到马路就拦下的士直奔车站,当然还有几个负责监视我的人与我同行,我同学大概也在其中,但我们早就没话可讲,沉默一直是沉默。我的心噔噔的直跳,就怕有变故,盼着早点离开他们的控制。到车站买了票,他们也没走,我上了车他们也没走,在车下站着,车子启动了才甩了他们。大巴出了市镇上高速后我迅速同姑姑打电话,姑姑在电话里嘱我小心,她说到了市里听说还有被他们拦下的,要小心,也许车上就有他们的人。整个路上我还是提心吊胆,就怕被姑姑说中,不停看着整车的人,心都跳到嗓子眼里。

      到了市里的车站迅速下车,马上拦的士,告诉司机一直开,开了一段就让司机靠边停,然后下车,我才慢慢心安,终于摆脱那群人了,长长舒了口气。接着才打电话报平安,父母,朋友,姑姑姑父。然后和姑姑姑父见面,因为我表姐已经报了案所以我必须去派出所销案,我们就选了附近的派出所。

      警察给我做笔录,表示我已经出来了不用麻烦警察,然后说到了这个同学结果我只知她的常用名字,她是哪里人,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什么,身份证号码是什么,上了什么学,家庭是怎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说到他们租的所谓的家我还是搞不明白地址,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大概每次走的方向都不同,故意的吧。而那个萍水相逢的人我真不敢想他能否离开,希望他早日离开吧。

      第二天我就踏上了归程,二十几小时后我又回到了父母身边。

      在这之后我不排斥相亲,之前我总觉得我要干番大事不相亲的,零六年我终于结婚,大概是这次传销事件的后遗证吧,缺乏安全感最后就结婚了,也暂时治了一下我不太安分的毛病,如今我还做着原来的工作。



      通过这次事件的总结:

      一,以前就是泛泛之交的同学,之后也没什么联系,突然联系就要小心,因为实在是不了解,当初就没了解以后就更不可能

    二,儿行千里母担扰,一点不错,父母总是最好的,所以不要嫌弃他们啰嗦,听听吧。

    三,不要在不了解的同学,朋友面前暴露你的想法,别人会想办法加以利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最后感谢父母亲戚朋友于危难之中解救我,虽然我不善言词,虽然事情过了这么久还是感恩感谢!

   


                      后      话

        说我不恨这个同学吗,假的。在我这帮初中同学之中肯定有人还和她联系,否则她人在外地怎么会有我的号码,而且我大概知道是谁,但是我始终没去问这个谁,每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向前看吧。

      去年夏天我们初中同学聚会,本来我拒绝参加,但我看到班长在微信群里喊着她的名字我一下来了精神,好吧我参加,我想有种你就来,我先甩你两个嘴巴子,然后在全班面前揭露她丑恶的嘴脸,但是我也料定她不会来。果不其然她和那个谁都没来,本来她还加了微信群,后来也退出了,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她的现状,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初一初二我们同班,她有时会坐我前面,她成绩平平,做题时经常回头参考我的答案;她经常发出爽朗的笑声;她在班里不显山不露水;常常在放学的路上一起骑自行车追逐夕阳,而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仿佛变成童话世界,一路前行一路嘻笑,在岔路口潇洒地说再见。

      真的不需要再见面,各自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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