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十几年前吧,“旅行”这个词还常常被说成是“旅游”,而旅游这件事基本上还是年轻人的专属。
到后来,旅行和旅游分裂开:一个变成了文艺圣旨,一个变成了俗世喧嚣。
这真是让人怀念“旅行”原本的意义:“旅”是暂时的盘桓;“行”是简简单单的走。
看看,想想,走走,停停。
它和什么情怀、追求、精神理念都没啥关系,它就是令人心旌神摇的一段路。
从前,有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因为母亲病危,他告别爱妻回了趟老家,答应每天写一封信来报告沿途见闻。
借鸿雁传书,既记录了旅途,又谈情说了爱,很浪漫吧?
“
这是桃源上面简家溪的楼子,全是吊脚楼!这里可惜写不出声音,多好听的声音!有人摇橹唱歌声音,有水声,有吊脚楼人语声……还有我喊叫你的声音,你听不到,听不到,我的人!
”
小伙子当真是“痴”得很,他的名字叫沈从文。他与妻子的通信,后来结集成了这本《湘行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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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散记》
沈从文 著
在这本书里,他记录了船上吃的粗米饭和豆腐乳,记录了倒映在水中的紫色小山。他跟着水手们学说“野话儿”,仿佛说出这些字眼就不会生病了……
他一路乘船,一路饶有兴致地观察湘西的烟火气,从那个年代简单又艰辛的生活中咂摸出一点快乐,一点忧郁,然后又把这快乐和忧郁装进梦里,变成对妻子的思念。
他的神魂在白天的小河、晚上的梦境中颠倒。
“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
说到沈从文,自然要来说说他的表侄,那个毫不在乎颠倒过人生的老头,黄永玉。
在67岁的年纪,他一个人背着画板去了巴黎、意大利游荡。一边游,一边画,随便拐个弯、钻进一条巷子,或是来到薄伽丘的家、走上但丁的桥,他都要画上一画。
他特别喜欢翡冷翠的一条“画家街”,没事就要去那里晃荡。就算语言不通,那里也是很好的打发时间的去处:买东西在其次,像个孩子一样沉浸在艺术家天堂里的感觉最是让他欢喜。
每次去,每次都欢喜;每次都欢喜,渐渐便生出了愁绪。
“
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他了。
”
如果你也是个画画的人,一定能体会到他身处翡冷翠的快活。毕竟,这里是个除了艺术对别的事情都不认真的城市啊。
黄永玉不仅画画,还写文章。在欧洲旅居两年,画了一堆画,也写了不少字。他洒脱地写,想到哪写哪:一会儿自嘲一会儿郁闷,一会儿搞笑一会儿无奈。这些文字配上他的画,就是黄永玉本人。
所以,如果你也想去法国和意大利玩,不妨读读这本小书——《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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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黄永玉 著
如今,你随便打开一个旅游网站,点开“出国游”这个栏目,总会看到各种欧洲十国八国连游的团,仿佛是一个个声色俱全的套餐,满屏都是导游在向你招手:来嘛来嘛,团一个!
而想当年,咱们中国在欧洲人眼里,也是这么一个奇特神秘、聊起来都要两眼放光的地方。
呃,可能是在部分欧洲人眼里。
比如毛姆。
上个世纪初,毛姆来到中国,溯长江而上一千多英里,写成了这样一本《在中国屏风上》。书名就很诗意,很适合这样一个诗意的国家。当然,毛姆来的那会儿,中国还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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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屏风上》
毛姆 著
风土与人情,他更关注后者。他在小旅馆打尖,看轿夫们有说有笑地抽旱烟;他旁观中国最普通不过的官员,用一支画笔绽放出花鸟春天。他眼中的险滩与城墙,天光与云影,都因为沾染了中国特殊的气味,而变得与众不同。
“
轿车默默地从你身边驶过,前面的百叶窗拉了下来,你不禁遐想,那盘腿坐在车中的究竟是什么人。也许是一位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正应邀前去拜访一位朋友,他们将秉烛夜谈,共同追忆那一去不返的唐宋盛世。
”
有意思的是,这本关于中国的游记里充满了令人拍案的“毛姆式反讽”:他是如此看不惯那些虚伪而傲娇的欧洲人——这并非因为他有多爱中国,他只是觉得这片土地上有些令人感伤和尊重的东西,而有些人却并不屑于去了解。
在毛姆看来,这些欧洲人来到中国只是“被离奇的事物所吸引”,“他的经历仅仅是肉体的,没有转化成心灵的体验。”
就为这句话,也得点个赞。
你飞越重洋,在白天黑夜的颠倒中昏昏欲睡;你告别家人,到一个陌生国度独自行走,被思念和孤单折磨得要发疯;你去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地方,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对目之所及的一切满怀热忱,重新找到好久没有体会到的“好奇心”……
这就是旅行。
神魂颠倒,不知所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这样的旅行,才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