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乡结合部长大,是一个安静又浓缩的地方,浓缩到一家饭馆新开张你走进去发现都是熟人吧。长大的地方很难描述,没有那么繁华也不偏僻,父母工作的地方就在附近不坐公交也不存在地铁,中午还能回家做顿饭,家里离学校用跑也就两三分钟,花二十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到菜市场买个菜回来了,就是这样一个微观浓缩的地方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也一直不知道它的辖称。
在这个地方我有两个家,一个家中度过了我的童年,另一个度过了除童年之后的所有时光。2008年以前我住在开始的家,是个大院子,平房,红砖绿瓦,古朴又实在,就像我生命的起点一样,命中注定,波澜不惊,没有惊喜也实在丰满。
这座房子有很浓的青瓦味,是墨香、泥土香的混合,干净清新的就像喝了从森林里涌出来的净水,最喜欢看的就是下雨天从房檐滴落下来的通透的水滴。因为家在南方常年下雨且潮湿,在青瓦上可以看见绿茸茸的地衣或是青苔,就在房檐雨滴欲落的交接处,没人故意打扫它们,它们也长得自在,染绿了房檐的几片瓦。若你站在清风中可能会嗅出几缕青草香。大堂的木门用微微的生了红锈的铜锁紧紧的锁着,门上总会贴着守护神,用意念保护着这透着庄重神秘的老宅,守护了从祖辈到父辈再到我的生命。
童年的夏天没有现在这么火热,反而有一点清透,对我而言夏天就是蚊香、花露水、桉树叶、干稻草的气味。桉树的年龄比我大,陪伴了我的父辈们,挺拔、笔直,夏天的午后太阳最亮,把油亮厚实的桉树叶晒出了一层清薄的液体,那是它分泌出来的油脂,气味很特别,就像晒干了的茼蒿。在这样的下午开着吊扇听它发出嗡嗡呼呼的旋转声,在冰凉的竹席上睡个午觉,清凉。夏天的美好也在于简单,餐食的不复杂,没必要鱼肉,清凉的凉拌莴笋、新泡的嫩姜丝、自家发的腐乳,然后佐一碗熬的绵软的红豆粥既裹腹又爽快。刨完了碗底的最后一粒米,与童年玩伴相约,唤上自己家的黄犬,在溪水中探险寻找稀奇古怪的石头,捡小贝壳一般大小的蚌。每次我们都在天黑前返家,伴着黄犬的叫声,伴着野草的清香。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捡到的蚌放在矿泉水瓶里养着,每隔几分钟都来看一次,期待它伸出柔软的肉摸一摸,然后看它迅速收回,这是一天中最大的乐趣。
夏天的夜晚来的很迟,换掉湿透了的汗衫,洗个大澡,站在夜里凉快的很,我的爷爷早已在葡萄架下搭好了凉席,点好了蚊香,切好了用泉水沁凉的大西瓜,我就穿着棉绸织短衫在凉席里盘腿坐下,爷爷在旁拿着蒲扇帮我驱蚊看我一口一口啃着,我家葡萄架上的葡萄长得很密,味道酸甜,适合酿酒入口微酸,但是葡萄生的可爱,紫红饱满,吃完了西瓜后爷爷都会帮我揪一串解馋。 我的奶奶是个性情中人直接简单,不喜欢熙攘。就算是炎夏她也不在乎,依然会与其他季节一样炒一碗晒干了的蚕豆再撒一点粗盐,然后就变成了她最爱的美食。我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这样的,过惯苦日子的人都比较知足,就算有更好的东西存在他们也不太稀罕。我奶奶的身上经常藏着特别的烟草味,这也是我奶奶的特别之处,别人看来可能是陋习,但我不这么认为,她爱抽烟,而且是晒干了的烟草卷烟,可能是我从小就闻习惯了的原因吧我不会觉得奇怪,依然对奶奶很亲近。奶奶抽完烟嚼完干蚕豆后洗手上凉席躺着,然后我们祖孙三人听着蛐蛐儿的叫声聊天,那时候我的年纪很小,听爷爷奶奶讲很多故事,就算是重复的我也不觉得絮叨,反正就是听到困意袭来我才睡去。
房子是从我爷爷的爸爸那辈也会还要更久传下来的,现在我回去看感觉很旧很老,没人住了,空荡荡的,像一个饱经风霜的空巢老人,那棵几十年的桉树没有了,青瓦不香了,长满酸葡萄的葡萄架枯了,老房子的夏天也不凉了。也许她就这样寿终正寝,我现在尽自己的全力回忆她的种种味道,以求自己内心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