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孤单没什么可担心的
成长的妖魔鬼怪随着时间都会消失不见
01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抗拒独自在站台等车。每次站在小小的站台上，就会想起年少时孤单的独行岁月。
从十二岁开始的寄宿生活，每个周末的下午我就要背着书包去马路旁边坐车返校。乡下的公交很少，两个小时才有一班，人却多得挤不上去。我记得那辆橙黄色的公交车，灰尘布满车身，座位上的皮套已经掉的七七八八，而车上总是载满一车子的男女老少。我还记得在弯弯的乡道边上行驶时它总发出“哧哧哧”的声音，到了上坡时就像跛脚的老牛，慢吞吞的，我总担心它突然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喜欢春天，即使总是阴雨绵绵，但依旧喜欢靠着车窗看满山坡的桃花在雨中飞舞的模样。就像诗里说的，真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印象深刻的还有夏天时充斥车厢里的酸臭味，大家像挤在一个罐头里的咸鱼，侧着身体，胳膊挨着胳膊，背上的汗密密麻麻，粘糊糊的让人觉得烦。到了冬天，刺骨的寒风从破掉的那块玻璃里挤进来呼呼大作，颠簸的车途中不时响起乡下人操着浓厚的乡音在咒骂着阴冷的鬼天气；还有，还有车里的人走了又换了，夕阳仍旧透过灰扑扑的玻璃映照在我的脸上。从十二岁到十八岁，这六年，同一班车，依然一个人，路过春夏秋冬。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很早，每次放假回家，挤在小小的车厢里，望着窗外的天在呼啸行驶的车子间渐渐隐入黑夜，心里的不安也随着积攒起来。下车的地方离家还有十五分钟的路程，那一段路，没有一盏路灯。公路的两旁，左边是一条小河，右边是刚收割完不久的稻田。周围人家的灯火和不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如今看来不过是平常的乡下夜晚。但那曾是我回家最“惊心动魄”的时刻。黑暗，孤单，恐惧，还有刮得人脑仁疼的寒风―它们都将在此刻化作恐怖故事集的妖魔鬼怪，轻易就能吓倒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那时每次走那段路，我几乎都是拽紧背上的书包，像冲刺八百米那样奔跑回家。回想那个时候，那个十多岁的自己内心是很渴望有一个人可以结伴同行的吧。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遇到晚上出来玩的妖精也会觉得有趣的啊。
即便是现在，我依旧难以用语言去描述年少时的孤独感。每一个返校的日子，一个人背着大大的书包在午后等候在冷冷清清的站台上。有时候太阳晒得人发晕，有时候会下雨，更多的是模糊不清的汽车的汽笛声。
02
而到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远行，是十八岁的那年的夏天独自一人坐火车去外婆家。从H市到Y市，五个小时的车程，小小的车厢载着我从这头到了那头，像跨过了一整个夏天。那个夏天乏味的依旧让人昏昏欲睡，老旧的车站里还没有空调，天气热的鸡飞狗跳。我背着背包在小贩高声的叫卖声中揣着两包盐焗花生和瓜子穿过长长的过道，满眼的新鲜感冲淡了出发时的不安。
火车原来开的这么慢。那个时候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句话。小时候在书上看到，作者们总爱用“坑隆坑隆”去形容这个从未见过的大家伙。但其实它给我的感觉很踏实很平静。坐在我旁边的旅客是一位中年阿姨。依旧清晰记得她的模样。不高，有点胖，拎着两个大大的行李袋，穿着一件翠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括腿裤，头发随便绑在一块。她说话麻利又爽快，知道我是第一次去外地，热情的跟我讲她老家的风俗人情。我生性孤僻，不习惯与陌生人搭话，但也被她说话时对要回到家乡的那种喜悦所感染。在她的带动下，很快对面那个青年和背着粉色大包的女生也开始和我们慢慢聊了起来。我坐在窗前，看窗外景色由模糊到清晰又变模糊，转过头听他们讲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梦想，他们的生活。他们笑着和刚认识的朋友击掌，说无关紧要的笑话，熟悉的就好像我们已经早已认识一样。
原本以为无聊孤单的旅途，却不想如此地轻松愉快。我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在同一班列车上，我们的心却曾靠的那么近过。下车时我站在人潮拥挤的月台上，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车站有两个地方最感人，一个入口，一个出口，一个是不想让你走，一个是等你回来。回忆起过去那个在站台彷徨不安的自己，那辆小小的公交车按响的喇叭声就像电影里的场景，连同寂寞的岁月时光都变得温暖起来。
03
过了十八岁的生日，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时间的橡皮擦擦掉了大片记忆，那一段美好又孤单的青葱时光，渐渐开始被遗忘。但那辆旧旧的橙黄色公交车的颜色却在回忆里依旧鲜艳清晰。如今我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城市里，我再也不用担心因赶不到公交而错过回家的时间，不再害怕一个人坐在吵闹拥挤的车站里沉默等待，也不再在意车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色。开始实习后，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三天两头的加班，过着每天挤着地铁的两点一线日子。每天重复的生活着，抱怨着，生活着。快速乏味的生活节奏，不知何时已磨平了少年的意气风发。直到有一天在地铁上突然听到不知是谁手机里传来了一阵汽笛声，记忆一瞬间被拉回沉淀已久的过去。我的少年时代，有一辆橙黄色的公交车，载着小小的我路过整个青春时光。那个时候，对未来有期许有迷茫。而如今不知何时。开着冷气的地铁车厢里，人们安静冷漠的低着头盯着手机，大家看起来过的还不错的样子。
只是每次坐在候车室里，我开始学会观察周围来来往往的旅客。小小的候车室总是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满脸疲惫拖着行李快步走过，有的人操着浓厚的地方口音对着手机大声的回应着什么，还有年轻的妈妈正轻声哄着哭闹的稚儿……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猜想着，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会拿着一张去何处的长途车票，会带着怎样的心情去坐多久的车，他们在路上又会遇到哪些好玩的人和事情。我更好奇，他们是否曾经也和我一样，害怕一个人的旅途。
以后，我也许依旧还会一个人去很多很多地方，去认识好多幽默有趣的家伙，去做更多无法预料的事。但我的心，它也在慢慢成长强大。不要担心，总会有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安心停泊的港湾；不要觉得孤单，一定会等到有一个人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
04
我终于长大了，再也不害怕一个人孤单的旅途。我想，车上的每一个旅客，都是有故事的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