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张爱玲《我的天才梦》
十几年前,我把这句话刻在我的书桌上,不时轻抚,细细感受字迹里的凹凸,从中寻求认同。当时我并不知道瓦格涅是谁,只觉得自己的骄纵轻狂也应同张爱玲一般,被世人惦记。
我自然没这个本事。除了古怪,我与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时我被寄养于大伯家中。三岁时,并不能摇摇摆摆地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村里也不会有人因几句诗就泪流满面,更不会有人视我为天才,
大伯仅小学毕业,认得几个字,背不了诗,却会背武功招式。他熟悉武侠片里的每一个桥段,电视里放到哪,他讲到哪。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他摇头晃脑、铿镪顿挫地复述九阳真经:“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学校里学的诗唐诗都不如这口诀来得痛快,待我有能力通读此书后,这深刻的字句,才又被小说结尾处,赵敏让张无忌帮她画眉的情节所替代了。
或许是我对文字稍有悟性,在随后的读书生涯中,我的作文时常受点名表扬。我曾写过我的侄儿,说他长着“蝌蚪般的眼睛”;也写过王维,写他笔下的大漠孤烟,落日长河;也写过阿Q,名字叫《阿Q外传》。
那会儿的思想和身体一样活跃,朝气喷薄欲出。
语文老师说《红楼梦》是不朽的名著,前去拜读,却读得云里雾里,只记得什么“云雨情”,什么“贴烧饼”。我开始喜欢伤春悲秋或是锋芒毕露的文字,把它们工整地抄在纸上,又揉成一团,在晚自习时传给喜欢的女生。我甚至去抄袭范文作为自己的文章,老师在讲台上念过之后,得到全班的掌声,他问我是不是自己写的,我还回答:“是”。张爱玲的文字也是这时候刻在桌上的。
此时回想起来我才意识到,年轻时候,我对文字的热情或许源于虚荣二字。
那么如今呢?
去年帮我爸收拾旧物,在一个布满灰尘的大木箱中翻出一本《红楼梦》,一套《金粉世家》以及一本《文学描写常识》,我没有多问,怕触及他珍贵的过往,默认他也有过光怪陆离的梦。
那么我呢?
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是决计不会再有的了,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也早已无影无踪,每天就想着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已是“泯然众人矣”。
于是,我试图拾起笔来,顺便拾起一些干枯的白日梦,再用文字凑一亩田,时常浇水灌溉,随后,期待种子生根发芽,继而郁郁葱葱,能得片刻阴凉。
当然,若有钱赚是最好不过的了。
唯愿我此生拿起笔不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