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告诉月亮
瓷杯边缘碰触他的唇,发出极轻的一声叮。每晚都是这个声音,三年来,清响了一千多个夜晚。
他垂着眼睫,慢慢饮尽我递来的茶。水温总是刚好,就像我这无可挑剔的太子妃。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敛去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光,只余一片安静的顺从。
而我,帝国最锋利的刃,被冠以“夜莺”之名的间谍,指间还残留着递出毒盏时一丝无可查觉的颤。那颤,不属于夜莺,只属于我自己。
毒名“迟暮”,无色无味,侵蚀肺腑,三年为期。今日,是期满之时。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杯壁上停留一瞬,那里或许还留着我指尖的温度。他抬眼看来,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软,像春日的潭水,能将人溺毙其中。
“今日的茶,似乎有些不同。”他微笑,声音低沉悦耳。
我心脏骤停一瞬,面上却挽起更柔的笑:“殿下说笑了,还是同样的雪顶含翠。”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深得让我几乎要以为他洞悉一切。然而下一刻,他却轻轻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手背上缓慢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
“是啊,”他低语,“一样的。你给的,总是好的。”
胸腔里那根绷了三年的弦,猝然断裂。
剧痛是在子时袭来的。
他正倚在榻边看书,卷册从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地上。闷哼声压抑在喉咙深处,他猛地蜷缩起来,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青筋暴起。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那熟悉的、我一手造成的痛苦在他身上显现。我的身体冰冷僵硬,像被钉在原地。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却逸出一丝暗红的血。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看向我,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疑问,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透彻。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喘着气,声音破碎,却带着奇异的释然。
所有伪装的镇定土崩瓦解。我扑过去,手足无措地想擦去他唇边的血,那血色却越来越多,染红了我素白的衣袖。冰冷的恐惧攥紧我的心脏,比任何一次任务失败都更令人绝望。
“你……”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早知道……茶有问题?”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溅落在我的衣襟上,触目惊心。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混着血腥气,显得诡异而温柔。
“嗯……”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你倒的……砒霜……我也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深夜为我掖好的被角,他为我挡下明枪暗箭时的毫不犹豫,还有他饮下那杯茶时看向我的、永远温柔的目光——此刻全都化成最锋利的刀,将我割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我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他冰凉的指尖终于触到我的脸颊,极其缓慢地、温柔地擦去我的泪水。那动作充满了怜惜,仿佛我才是那个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人。
“因为……”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却强撑着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说出的话语却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帝国……早亡了……”
我的哭泣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着我震惊的模样,唇边弯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三年前……你来的那一晚……我便……弑父篡位了……”每一个字都消耗着他最后的生命,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地砸进我的耳膜,“留着你……只是好奇……”
他的手指无力地滑落,被我死死抓住,贴在冰冷的颊边。
“好奇……我们骄傲的‘夜莺’……为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任务……究竟肯……牺牲到什么程度……”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冷冷地洒落进来,照亮他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也照亮我满脸的狼狈与绝望。
他凝望着我,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里,最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我永远无法读懂的情绪。然后,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气息游丝般散去。
“现在……我知道了……”
“你……也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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