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校长端坐在办公桌前，常风站在一旁。他们望着会客沙发上四个身穿太空舰队服装的人。四个人都约莫有五六十岁年纪了，但体格都很健壮。一个满脸横肉，面色黝黑；两个面无表情，正在翻桌上的资料；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一些，品着茶。这四个人是地球舰队中国区教练营的领导者，此刻，他们正等着毕业生的到来。
“就这几个？”面色黝黑的首先发话了。
周校长点点头：“五个。”
“五个！”那人重重的一拍桌子，“舰队一年给你们几千万美元经费，都冲下水道去了？现在哪都缺人，全中国就指望着你们送人呢，结果送来五个！早知道老子就不来了！”他哗哗翻着眼前的资料：“五个里头还有个丫头片子！丫头片子能干啥？啊？端茶啊还是倒水啊？”
周校长笑了笑，不置可否。那边戴眼镜的人开口了：“不能这么说啊，鲁大校。年年都这么点人，你不年年都还是来了。再说了，宇航学院男女比例有规定，你这么说不是为难校长吗。”
鲁大校眼睛瞪得像铜铃：“按老子说就不该让丫头片子毕业！我说苏扬，你愿要那丫头片子就归你，谁爱要谁要，反正老子不要。一个个娇娇滴滴的，能上天啊，能打仗啊？一天天的就会拖后腿！”他把学员资料往苏大校面前一甩。
苏大校放下茶，把资料推了回来：“也别这么说。还是抽签吧，按老规矩来。抽到女生的多分配一个男生就是了。今年正好五个人，四男一女，那不是正好够分吗。别年年为这事吵架。”
鲁大校缩回沙发，不服气地嘟哝着：“多分配一个男的老子也不愿要女的……”
周校长轻轻咳了一声：“别说这个了。一会学员要来了。”
他们默坐了一会，四个学员鱼贯而入，站成一排。校长扫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秦结城呢？”
常风立正回答：“报告，秦结城说他拉肚子了，得一会才能来。”
鲁大校嗤了一声：“懒驴上套！”
周校长挑了挑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罐子，放到学员面前的桌上：“那就你们四个先抽签吧，结城一会再分配。还是老规矩，鲁大校红色，苏大校黄色，韩大校绿色，李大校白色。抽到什么颜色的骰子就跟谁走。来吧。”
四个学员依次走向桌前。此时，常风悄悄把手缩进袖口里，按下了手环的通信按钮。
结城进门的时候，楚月手拿黄色骰子，已经站到了苏大校的面前。剩下三个人也各自有了归属。
结城立正，敬了个礼：“学生秦结城报到。对不起，我迟到了。”
鲁大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笑起来：“苏扬，你好运气啊。”
苏大校面无表情：“我看这孩子挺好的。非得膘肥体壮才能当宇航员么？现代战争斗智不斗力。”他朝结城招了招手：“来，小伙子，以后你就在我的队伍了。跟着我，好好干。”
结城站到苏大校面前，还有点懵。他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不过心愿实现了。他感激地望了常老师一眼。
常风挤了挤眼睛，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周校长郑重地站起身来，一个一个扫视着五位学员：“好了，你们跟大校沟通好后，就解散回家，半个月后到各自所属基地报到。到了舰队就是真正的宇航员了，我希望今后在新闻里看到你们，不要再回来重修，让我在课堂上看到你们。地球需要你们，加油。”
五个人同时立正，大声答了声“是”。结城看到周校长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泛着泪光。他想，四年过去，校长真的老了。
结城回到宿舍，首先想到的是找常老师告别，可是电话不管怎么打也不通。正在着急，宿管又来催他走，说飞艇已经快要到了。他只好提上行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在学院门口，结城回头又看了一眼在此处度过四年的母校。现在正是上课时间，空旷的校园显得分外静美。一阵伤感涌上他的心头，他的眼睛开始发酸。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吃力地提着两个大包走来的瘦弱的身影。没错，是她。
“楚月同学！”结城冲过去帮她提包。楚月有点惊讶地盯着他看了两眼。“你是……结城同学是吧？刚才校长这么叫你。”
结城有点不好意思：“嗯…我们见过面，记得吗？考试的时候……”
“记得记得。”楚月的眼睛眯了起来。“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啊？”
“啊……”结城语塞。“那个……常老师说的。你知道吧，他看到漂亮女生就爱打听人家名字。”结城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啊常老师，回头请你吃饭。
“常老师是这样的人啊？不过谢谢你夸奖，哈哈。”楚月捂着嘴笑了起来。结城心想，她的眼睛真好看。
他们一道向飞艇站走去。现在空中交通远比地面发达，离这里几百公里的市区就有低空轨道班车，可以很方便地把他们带回家里。但是学院在戈壁滩上，能到市区的只有这种小型飞艇。结城正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楚月先说话了：“结城同学，你是直接回家还是在市区转转？”
“回家吧……市区没什么好玩的。”话一出口结城就后悔了，为啥不说自己想去市区呢。
“这样啊。我倒是想去转转呢，到了舰队再出去可就难了。要不我就先找个地方住，逛几天再去报到吧。好久没去市区了……”楚月好像在自言自语。
“嗯，逛几天也好。”结城怏怏地应和着。嗯，不对，听她的意思是想直接从市区去舰队？“楚月同学，你不用回家吗？”
楚月偏过头，对他一笑：“不用啊。”
结城一惊。她没有家人吗？他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楚月仿佛没留意到他的表情，随意说起了市区的风景，两人就这样聊起了天。结城不时向飞艇站的方向看看，头一次，他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楚月第一次留意到那个叫秦结城的男生，还是在毕业航行考核刚结束的时候。
那时候，弃船回来的那一刻，楚月感觉成为宇航员的梦想彻底破灭了。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太空中的感觉，这就是最后一次经历了吧。虽然脸上仍旧挂着笑容——那种掩饰悲伤的笑容——心底却已经万念俱灰。站在场边，看着返回舱孤零零地立在远方，感觉自己就像那返回舱一样孤独。直到，那个男孩的出现。
第二架返回舱的落地，完全出乎意料。楚月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还有第二个。那个从返回舱里出来的男孩，面色苍白，身形也不高大，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出舱那一刹那让楚月印象深刻。男孩摘下头盔，高高地扬起头，脸上是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神情，骄傲又坚毅。一个人被剥夺了所有梦想，还能有这样的神情吗？明明嚎啕大哭也没什么的……看到那个表情，楚月灰暗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
男孩跌跌撞撞地向场边走来，失重带来的影响还没完全恢复。楚月想鼓励他，于是冲他笑了笑。刚才还一脸骄傲的男孩脸“腾”一下红了，本来就走不稳，这下差点摔倒。楚月险些笑出了声。不行，不能让他看出来，她赶紧抿住了嘴，谁知男孩接下来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禁不住又看了他两眼。原来长得还挺好看的。知道她名字并不奇怪——整个级部总共才不到一百人——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明明陌生，不知为什么，却让她特别在意。
接下来，就是出乎意料的毕业……大概是机缘巧合吧，他们又被分到了一个队伍。楚月还是有点高兴的，毕竟比起自己一人去报到，多个同学互相照应要好些。她想，自己会和这个有点瘦弱却好强的男孩成为好朋友吗？
此刻，他俩正面对面坐在开往市区的飞艇上聊天。结城不太擅长说话，大部分时候是楚月在说。他俩聊到市区的琉璃花园，那些树和花全都用琉璃制成，通上电还能发光，晚上整个花园灯火辉煌；又聊到市区的天顶对抗赛，那些赛事一周举办两次，是市区居民的最大娱乐之一，选手在一个直径1千米的球形区域内驾驶小型飞行车对战。结城也挺喜欢天顶对抗赛，两人聊得很投机。楚月暗自思忖着，上次这么开心地和朋友聊天是什么时候。
“你喜欢小牛队的那个前锋吗？就是他们队里TOP1的那个。为什么叫小牛队呢？你吃过牛肉吗？不是不是，食堂那种合成的我当然吃过啊，我说真的牛身上的。没有？我也没有呢。也是啊，都是保护动物了。真希望这两天就有天顶对抗赛啊……”楚月滔滔不绝地说着，结城都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他低头望着脚下，云散了，为了方便乘客观景，脚边的碳纤维地板变成了半透明。听说几百年前的飞艇只有一排小小窗户，像现在的宇宙飞船一样，人们还会争抢窗边的位置。什么时候飞船能变得像飞艇一样透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