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魔箴言 上篇》

镜中的恶魔

站在紫虹谷往东边望去,永远可以看见一条闪闪发亮的紫虹穿越了雾气弥漫的山脉,向东方连绵大地的尽头无限延伸开去。紫虹村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淡紫色的向日葵,整齐地种植在田野里,连成海洋,无边无际。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阳光明媚。春天是永恒的。
村民们并没有葵花的颜色产生太多的想法:向日葵是淡紫色的,这个概念和外界人的“花儿是红的”、“叶子是绿的”是同样的顺其自然。直到有一天一个外人的到来。他带来了另一种观念,也就有了这个故事。
……阳光……世界明净如洗……宁静。
睁开眼睛的瞬间,蓝下意识地去挡住这耀眼的光线,却发现右臂空荡荡的。他暂时闭上眼睛,一切又度陷入沉重的黑暗。只是温暖的感觉还在,存活感还在。后来他挣扎了一番,把木床搞坍塌了,忍不住骂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来了一个月了。
“你再破坏公物,村长就要把你赶走啦。他早就这样想了。”这家的姑娘(是的,她登场了),名字叫紫,急忙来到屋里把蓝扶到椅子上。
蓝懵懂地看着她,觉得之前的腥风血雨、尸积如山的战斗就像做梦一样。他当了好几年将军,一个月就过得隔了世。
这一天是紫虹村的圣树日,蓝决定跟着紫去村子里走走。
村子的中央有一株巨型古铜色的圣树,树干上自古以来就嵌着一面两米多高铜镜,那是村子里的圣物。没到这个节日,人们就敲锣打鼓庆祝圣树的诞生,并逐个站在镜子前面,接受“洗礼”。
“我知道你很痛苦,”紫蹦蹦跳跳地走着,“你就是最需要洗礼的那种。老人们说,这个从这个镜子是能看到自己内心的。”一只布谷鸟飞到她的肩头,又飞走了。
远远地已经看到那棵树了。村民们正聚在树下的台地前,为村里办的节目叫好。后方那面圣镜正泛着微微的白光,深深镶嵌在臃肿的树干里,在镜的边缘处形成波浪形的树皮褶皱。它安详地映照着前方一切的欢乐。
“来吧!来嘛!”紫把蓝拉到镜子前,“静下心来,静下心来……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紫:一个断臂的憔悴男人,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还有什么?
“只有看到你心里的东西,才能被圣树洗礼,才能放下呀。我哪知道你该看见什么?我又不是你,我又不是……”紫抬起脸看着蓝的眼睛,“你年纪轻轻,但仿佛经历了好多好多事。”
蓝也看着她的眼睛,近在咫尺的、像阳光一样温暖明亮的眸子。直到紫把他的头推回去,看着镜子。
“你得正视自己的心。”
我的心里有什么呢?蓝恍惚地看着镜子,两个人,背后是人群和树木,和风荡漾,阳光很好,鸟在天上飞……
“你可以深呼吸,像我这样……呼!”
蓝哈哈大笑。笑过以后,发现镜子里除了泛着微光的白色背景,只剩一个紫了。她是那么简单、漂亮。然而这种平和未能持久,黑暗像涌出的泉水一样从镜子中间扩散开去。在紫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战场,自己正穿着金鳞铠甲,带领黑压压的军队冲向同样乌云般的敌人。他一边杀戮一边怒吼,他的剑在噬血……背景越来越暗,里面的自己还有敌人都被黑暗的洪流扭曲了,看起来像幽灵、像梦魇。不久彻底黑暗了,冲天的喊杀声慢慢消散,有人在疯狂地笑,随后是金鳞铠甲碎裂落地、溅起泥血的声音。自己突然被推进河里,有人喊:“将军,您一定要活……”
“喂!喂!”
眼前却是紫,还有柔和的阳光和镀金的紫色葵花田。一切喧嚣都消失了。旁边的镜子里,还是只有普普通通的镜像。
他们坐在树下休息。紫要蓝讲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因为村子里好多人背井离乡就再也没回来。结果人们还是不知道紫虹谷外面有什么。紫的爸爸就是这样,在他离开前村里人都劝他。从那以后奶奶就常叹着气说:“哪有什么外面的世界,他肯定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被死神带走了。”
“‘外面’吗,那里和这里很不一样。那里的人总是为了争夺鸡毛和蒜皮而打架,打到胳膊和腿都没了为止,”蓝指着自己的断臂说,“因此,外面的人基本都是一条胳膊的。”
“啊,为什么要争夺鸡毛和蒜皮?我们从来都是当做垃圾扔掉的呀!”
“因为不想让别人拣去,那样就会显得很亏。”
“亏?为什么会亏?”
蓝语塞了,然后笑起来:“因为人的欲望。”他把头伸过去,嘴巴几乎贴到紫的耳朵上:“因为占有欲。”
就在这时,两人依偎着的大树颤抖起来,整个镜面发出炽烈的深绿色光束,像霞光照满天地。“审判,审判……”蓝听到镜子仿佛这样说。所有人都惊呆了,附近舞台上的戏子和诗人,台下的所有村民都望向这面镜子。“圣树显灵了!”“是圣树显灵了!”他们惊讶了一会儿,欢呼起来。这简直是传说中才有的奇迹啊!然而,蓝回过神时,从光里嗅出:杀气。
人们的欢呼消失了,尖叫起来。
一个漆黑的人形恶魔像冒出水面一样从光芒里走出来。那乌黑的身体被纱布般的黑色虚幻气焰包围,看不清他的身躯结构,只是蝙蝠般的翅膀特别醒目。在头部,血红的双目如同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人觉得他是在丧心病狂地发笑。
那双眼睛看了两下周围,就看见了挡在紫身前的蓝。黑色雾气掀起气浪,恶魔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向蓝飞来。“快跑!”蓝大吼一声,失去了右手的他连一把剑都没有,但毕竟他曾是一个将军。他皱起双眉,火元素向着他的左掌流淌过来,汇聚成一团炽焰。恶魔距离他只有两丈了,滚滚燃烧的火球带着黑烟骤然飞去,轰击在恶魔心脏的位置。然而对方根本没有把这种低等魔法放在眼里。一秒后他已经把蓝击倒在地,张开了他腐烂的黑色大口,同时一双巨大的翅膀向着深绿色的天空剧烈地张开,似乎带着巨大的仇恨。“你跑啊!”
可是紫像被魔咒困住了一样,呆滞地站在原地。
蓝想要释放防护魔法,但是两肩被恶魔的爪子按住,长指甲已经嵌入了血肉。他无法凝聚力量了。他束手无策了!
就在恶魔的准备把蓝的脑袋吞掉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双翼慢慢收了起来。他放过蓝站起身来,看了看身后的巨镜。那光已经黯淡多了。然后他向紫走了过去。
“紫,你在干什么?快走啊!”蓝躺在血泊里拼命挣扎,血从胸腔翻腾着逼了出来。浑身是那样的无力,比不久前的那场战斗更加绝望,几秒的时间像在等待被死神抽去灵魂。
“蓝……你看到没有,他有……”紫的眼睛亮如星空,泪珠像星星坠落人间一般。
蓝的意识终于坍塌,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
恶魔带抓住紫,飞回了镜子。也许,故事到此为止了。
“紫……”

0.左门

几天后的魔界,将会在左门城迎来一场空前的仪式。这个包裹在深色苍穹树之中的失落古城的子民,将进行史上最惊人的尝试——
这在魔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魔界史上有一个传说:在九千年前,创世魔神站在一个叫做左门的虚空里,向着天空挥舞了七次手臂,每次创造了一个魔境。七个魔境,外加左门,就是整个魔界了。并把左门定为了魔界的都城。然后创世魔神便离开了魔界。只有当他听到一个古老的咒语时才会回到魔界,看望这个世界和他所创造的子民。而左门依然是这个入口。
“一派胡言。”动力魔学院的院长这样评价。
九千年来,魔界一直处在混乱的割据当中。七个魔境的领主表面上各自为王、互不往来,实际上则勾心斗角。维系着这个格局、避免魔界大战的最后一根绳索就是——宗教:苍穹神教。
坚持信仰创世魔神的左门教廷,则逐渐没落了。历代左门的城主都为挣回自己的地位焦头烂额,终于,这一天来了。一个叫做枯隶的左门大祭司,声称他发现了那个咒语。他们决定马上启动这个仪式,让创世魔神重返魔界!苍穹神教算什么?左门才是魔界的都城,才是魔界的中心!……
到底是惊天动地,还是贻笑大方,全世界拭目以待!

魔界的天空永远是深绿色,很像暴雨前的夜晚。昼与夜的唯一区别就在于月亮有没有升起。魔界有七个月亮,呈弧形列在天际,中间的那枚最大,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那就是那七个魔境。
在古城中央的祭台上,六位灰袍祭司已经盘坐在枯隶周围十余丈的位置,在指尖和眉间燃起绿色的奥术火。这些火流淌成线,将他们连成了六芒星形。枯隶低沉的声音,像念经一般读出一段段短小复杂的咒语,严肃又枯瘦的面容犹如石刻。与此同时,厚重的夜空也形成了复杂的星图,网住了七枚月亮。
有一瞬间,星芒四射,深绿色和墨绿色纵横在天地之间,笼罩了整个左门。
左门城中无数肤色苍白的魔人缓缓仰起脸来,看着这天地奇迹。
光团向祭台聚拢,流转,然后缓慢消失。半天过去了,在祭台中央的锦台上,一个人的形状凭虚化实。他躺在那里,一脸茫然。
“这场仪式最终召唤来的,竟然是个人类!”
左门的衰亡看来已无药可救。

仿佛坠入了是刀片般瘠薄的山脉群,然后一片深绿色的树林。上方的天空咔嚓咔嚓碎成无数块,大风轰隆轰隆呼啸而过。世界好像一下子流逝了几千年、或是倒退了几万年的样子。
空气异常的阴冷干燥,没有一丝风,却好像一切都在颤动。
“这里是……”蓝用左手扶住地面,挣扎着坐起来,脑里像有许多蜜蜂。他破破烂烂的粗布衣的衣襟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迹,空荡荡的右肩有一个焦黑的深爪印。
紧接着那些可怕的场面再度苏醒。对了,紫呢?紫在哪里?
月色苍苍,蓝注意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他仿佛是阴影构成的,兜帽里也只有黑暗;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的一处散发出来,像浓烟般扩散,再消失在另一处阴影里。
这是一片林地,点着篝火。那人坐在石头上。
“欢迎你,我的神。”他的声音不像是说出的,而好像是从四面八方的空气挤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蓝惊愕不已,“紫在哪?把她还给我!对了,这里是哪?”
“魔界。”
“魔界?”蓝向黑袍人走过去,“那个恶魔呢?”
“我们都是恶魔,你是恶魔中的魔神。我的神,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黑色雾气形成了一只虚幻的爪子,抓住了蓝的领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既然祭祀选中了你,不管你是猪是狗,你都是我们的神。你要让全魔界拜你,贡你,否则,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蓝打散了爪子,逃走了。可无论他怎么逃,黑袍人总能瞬间化成一团烟雾,一次次出现在他的耳畔:“你的命运已经写就,你逃不掉、逃不掉……”

场景瞬间变换。深绿色的丛林,一堆篝火。
黑袍人的“你的命运已经写就”还在耳畔回响。前一秒,蓝还在想办法逃跑,那个场景居然消失了。
火焰跳跃着投映在他的脸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他的面前是面容严肃的大祭司枯隶,眼睛是魔人独有的血红色。高大枯瘦的身躯,绷紧的皮肤上扩散着魔界子民特有的灰白色微光,如同穿着灰色长袍的骷髅。他依偎着一柄足有一丈高的蓝色镰刀,刀刃上发出如水的柔光,如同盘踞在月亮上的微笑的死神。
也许少有人认识这个灰袍祭司,然而左门的每个人、甚至全魔界的很多人都清楚这把藏镰代表的是什么。魔界十大上古魔器第七位——噬魂藏镰。所以他的持有者,一定是那个叫做枯隶的大祭司了。
“原来如此……是你的时空传送魔法。”蓝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自言自语般地说,“否则,如果我刚才真的不是个死人的话……那么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他望了望骨瘦如柴的枯隶。
枯隶抬起深深陷下去的黑色眼窝无神地看着蓝,仿佛一个垂死的人,“您没事就好。”
“你是枯隶吗?”
枯隶说,“正是在下。”一幅严穆又毕恭毕敬的样子,袍子在干冷的风中猎猎作响。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朵微笑绽开在枯隶那骷髅一样干瘦的脸上,然后马上在严肃的脸上枯萎了。
他说,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这是一项神圣的仪式,为此左门教团已经做了足足四个月的准备。咒语原本记载于绿沙海底的上古神殿中的羊皮卷轴,仪式启动的方法完全符合召唤魔法的原理。这些不会有错。也就是说,“您就是创造这个魔界的魔神。”刚才那个是黑袍城主,他是个自私的异教徒。左门教团虽然和他合作,但早就想除掉对方了。
说到这里,枯隶站了起来然后向着蓝半跪了下去,“请魔神大人统一魔界,恢复左门的统治权。”
蓝哈哈大笑:“真是荒唐。又来了一个脑子有病的!”紫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所以他毫不犹豫。“本神要去找一个被恶魔劫持的女孩,你要是阻挡我,我就让你死。”
“魔神大人,为了一个女人而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得不告诉您,七大魔境的魔人们已经背叛了对您的信仰。只有左门的子民仍然世世代代把您尊为唯一的神。希望您带领我们夺回七大魔境。”
“实话告诉你吧,我叫蓝,我不是什么魔神。我也不会管你们的闲事。我只要救紫。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务必。告诉我。”
“魔神大人!请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告诉我!”
“魔界有七个魔境之大,我也不知道您所说的那个恶魔到底来自哪个。而且魔界的人一般是不会到人间捉人回来的,除非……除非是领主的要求。”
“领主?”
“就是各个魔境的至高领袖。他们有时候会抓来一些人类的灵魂,存放到灵池里面以备祭祀或者殉葬用。灵池在他们的身体里面,任何人都不可能随意进去。除领主以外的人如果想要释放灵池里的灵魂,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领主……而且灵池里关押着一些很可怕的上古恶魔。”
“什……什么……他们要用紫……不……我不能够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找领主。领主在哪?领主在哪?”
“魔神大人请留下吧!”
“你不要逼我!”
“大人。您是我信仰的神。我还是希望您以大局为重。请魔神大人统一魔界!”枯隶把镰刀呈上,意思是:否则杀了奴才好了。
蓝接过镰刀,笑得好开心。

1.沙漠寒冰

昏黄的光线从云层深处奄奄一息地窥视着。
广阔的大漠,完全的荒芜。巨型沙丘在混乱的视线中缓慢地蠕动。
风卷着狂沙,一层层残忍地从脸上撕扯下来。
那是蓝,一个穿着灰白色祭司长袍、在风沙中穿梭的人类。他刚来魔界半天。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寒光凛凛的苍蓝色镰刀,眼睑上还沾着深绿色的魔血,像是传说中的死神。
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些东西还完全属于一个魔界的大祭司。哪怕失去了只剩左臂,失去了曾经伴随自己的龙剑,有了这把镰刀他再没必要惧怕任何人。强大就是唯一的通则,魔界也是如此。他要做的、而且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穿越前面等待他的万水千山、刀山火海,把足迹散落在每一个魔境,掀翻每一个灵池,直到找到她。笨拙。艰难。可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蓝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像一个人最坚定的梦想,一座宫殿最坚固的砥柱。
从他来到魔界的那一刻起,从深绿色的天空笼罩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获得了这种新的生活。
希望渺渺,但他还是能够想起紫的笑容。一切都是值得的。
“紫,你一定要等着我。”

无论从哪个方向或怎样的高度看,前方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和深绿色的天空。持续的奔跑令人不得不产生绝望感。
锋芒闪耀的魔界神兵。
灌满魔力的大祭司长袍。
在这末日般的风景中就如同废铁和亚麻。
难道说人类真的是像传说中那样,没有恶魔的帮助就无法自由在魔界穿行?
蓝抬起脸来望着天。

大量的沙汇集到空中,在前面的沙丘慢慢卷起了三个丈把高的龙卷风。龙卷风的根部被凿出了一个深深的低洼。随后沙尘飞扬,龙卷风消散,三个衣衫破旧的魔人从扬沙中渐渐露出了头。充满沙尘的空气里模糊地浮动着他们的微笑。
蓝止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们都是穿着陈旧褐色衣服的强壮大汉。好像兄弟一样每个人的颧骨都高高地突起,深陷的眼窝显得有些疲劳。其中一人的腰部系满了水袋和书卷一类的杂物。
三个魔人似乎并没有发觉或者说没有在意蓝的警惕。
他们善意地微笑着,中间那个最强健的魔人在残破不堪的布衫中赤裸着半个身子向蓝招了招手。他们破旧的衣服和磨得光滑的皮靴是常年在这沙漠中行走的象征。
“你也是要去荒沙古城的吧。”魔人一边招手一边说,声音沙哑地像在撕扯亚麻。好像魔界的魔人声音都异常的沙哑难听。
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问,“这里的领主就在那里吧?”
“嗯,是啊,我们也要去领主府找他呢。这片沙漠特别广大,这样走你是永远不会找到那里的,你可以和我们共用一个流沙卷轴。”魔人笑着说,伸出他结实的手臂。风沙掠过他微小的瞳仁。
他是手腕上捆绑着一个灰紫色的羊皮卷轴。
蓝也把手伸了过去,碰到羊皮卷轴的瞬间,像是已经被谁念动了咒语,脑海飘过低沉的吟唱和流沙翻卷的画面。当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塌的城门下。

荒沙古城。
第一层魔境的主城。
旧黄土堆砌而成的巨大城墙上堆满了毁坏的木车和箱子。一些插在城墙拐角处的破败旗帜已经看不出图案的颜色。这里的每一个魔人都背着树枝编制的筐子、顶着灰色褐色的瓷罐,在风沙中艰难地行进。终年恶劣的环境使他们的生活异常艰难。
而这里又是城主冻沙居住的地方。
冻沙,魔界的一个神出鬼没的传奇人物。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在治理这座已经濒临消亡的古城。似乎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城主府究竟是坐落在这座古城昏暗的地下,还是在无边沙漠的一个僻静之地。不知是因为当地居民生活艰辛而无力问津,还是魔界的有意争夺霸权的人士惧他三分,完全不理政事、不管人民死活的他,却一直神奇维持地着自己领主的地位。
但是据说在幽深的黑夜,他会带着神奇的礼物回到这片区域,馈赠由于好奇前来的客人……

三个魔人当中最健壮的那个是他们的大哥名叫瞬,另外两个叫做宵和晓。蓝完全不能理解魔人们、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看起来像荒沙戈壁一样粗犷的运输工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温柔的名字。
就像重莲帝国的镖局一样的职业,这一次他们要把一份来自其他魔境的重要的羊皮信笺交给冻沙。
“不是说冻沙一直是神出鬼没么,怎么找。”蓝已经不想拖延时间了,他跟着三人迈进古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要问他找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杀了他。
沿着中央空旷的街道,瞬说道,“看到那边的太阳了么,太阳就要落山了呢。”
晓接着说,“嗯,这封信笺的主人告诉我们等黑夜到来的时候冻沙就会来找我们了。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宵抽出葫芦咕咚咕咚喝着没有说话,瞳仁中如同跳跃着孤独而且诡异的灯火。

客栈的土屋外闪亮的火把被点燃又熄灭,点燃又熄灭,看来夜晚沙漠的温度已经骤然降低。
三兄弟轮流到外面点火把,另外两个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蓝坐在屋子里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冬天。那时候他还没有到重莲帝国参军而是一个年轻而且稚气的农家少年,身体周围是零星飞舞的小雪和几个与自己一样稚气的朋友,他们都伸出长着冻疮的手来去接那些纯净美丽的雪花。他们费了好大力气花了几天的时间堆起了一个比两个自己还要高的雪人然后围着它蹦蹦跳跳……
然后这些变得遥远,模糊。一切又沉入黑暗。
真好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不对……我不是早就忘了吗……

蓝用力睁开眼睛。
沙漠中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梦幻般的冰雪场景。
冰雕玉砌的世界。
冷风一次次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纷乱的冰晶。布满积雪的房屋和古井。凝结成冰的湖面。落满梧桐叶子的地面。——像极了蓝记忆中的故乡。
“记起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徐徐飘来,一点也不沙哑。
蓝转过身去,惊愕地看见站在晶莹的冰面上的面带微笑的宵。
只是与刚刚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身穿华丽的冰蓝色锦缎袍,褐色的头发疏散地飘起来,神秘地切割着他的目光。不像是魔界的魔人更像是来自神界的仙人。
更为不同的是他的笑里已经藏满了无尽的严寒。
“没错我比你更清楚。如果你的记忆还是不能完全捡起来的话我可以帮你解释一下。这棵大梧桐树,十六岁以前你和阿壮阿语一起爬过;这口井,十六岁以前你们到里面捞青蛙;这面颓败的土墙上刻着你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豪言壮志。”宵冷笑着走过来。
“呃啊……”
内心的剧痛又度沉重的压下来。记忆的碎片划破狭窄的血肉缝隙挣扎着汇集起来。蓝向被战锤击中了后背一样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左手紧紧捂住心脏。
“还要我说吗?当年是谁为了一个巡卫队长的小小头衔把剑指向自己的兄弟?当年哪个仅仅十六岁的小孩子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大雪纷飞的寂静深夜走进了阿壮和阿语的房间?当年又是哪位悄悄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埋在积满白雪的梧桐树下?”
“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现在你知道你失去的记忆里包含了多少被你无视的肮脏了吧?我的将军?”宵满意地看着跪在雪堆里抽搐的蓝。
“你究竟是……?”
“我就是冻沙。”
“我是说你竟然知道这些??”
“哼。”宵冷哼一声。几团蓝色的冰雪从树梢飞了过来,在触碰到他的袍袖的瞬间凝聚成一柄玄冰戟。
“是这封信笺上告诉我的,上面说今晚会有一个比死水沼泽还要肮脏的人来到这片魔境,他的罪行如下:……”
蓝的左手用力抓着地面的厚冰,指尖深深地陷了进去,慢慢地渗出血来。
“瞬和晓哪去了?”
“他们不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兄弟涉足这些。哼啊,多么讽刺啊。大将军就从来不用考虑兄弟要怎么样对待吧,因为他们已经被某人早早地杀死了啊。行了,等太阳重新挂上树梢这里又会被无尽的沙漠所取代。你那些肮脏的历史会永久地埋葬在这个晚上的寒冰里了。”
冻沙冷笑着,玄冰戟在周身划过半月形的蓝色巨型光刃劈头盖脸地斩了过来。
“紫……”
光刃已经割破蓝的第一绺头发。
“……我绝不会死!”

“有时候记忆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即将闻到自己血腥味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些肮脏的回忆,而是在紫虹谷度过的平静时光。光芒那样强烈,笛声那样清晰,葵花那样绚烂。我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渴望,我渴望用我仅剩的一只手来完成这个使命。我要找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风沙不知疲倦地刮着。
沙尘犹如草原上清晨稀疏的雾气,把沙漠氤氲成一片朦胧的神色。
晨曦仓皇地探出头来,迟疑地看着大漠里依然荒芜的早晨。
蓝正躺在城市最僻静的地方,附近是一个魔人填满了沙尘的尸骸。
在最后要被玄冰戟击中的那个瞬间蓝想起了十六岁那年阿壮悄悄告诉自己的秘密。他说,“阿蓝,嘿嘿,你知道我从家里找到了什么吗?是一个家传的符咒噢!有了它这次成为巡卫队长的肯定是我啦。”他拿出的给自己看的卷轴上所写的符咒,就是夜空凝固这个魔法。也正是为了得到它,蓝杀掉了自己的结义兄弟。
符咒从脑海溢出的瞬间,空气就会凝固成冰。
周围的一切都会如同冰冻了一般停滞下来。犹如时间静止。
一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在漫长的夜里两个人如同冻僵在了冰雪之中纹丝不动,直到干燥的阳光洒重新洒下来。天地间的冰雪刹那间蒸腾为白色的水汽。滚滚黄沙不知从什么地方洪水般席卷而来。一切恢复了沙漠古城的样子。
而冻沙不可一世的魔力也随着白昼的降临消失殆尽,玄冰戟瞬间成为流沙。也正是因此,每到白天失去魔力的他就伪装成为一个平民,只有到夜晚才会现出原型。
巨大的镰刀高高仰起在昏黄犹如黄昏的晨曦里反射出夺目的光泽。随着宵的一声沉重的喘息,淡紫色的新鲜魔血散发出的腥臭缓缓流淌在了地上,然后像是受到了引力一般飘到空中,吸入了噬魂藏镰泛着蓝光的刀刃。
噬魂藏镰的最大特征,吸取魔血。这意味着杀死越多的恶魔镰刀的能力就越强大。
蓝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瞳孔中泛起复杂的浪涛,犹如一个刚刚从地狱逃脱出来的迷失的鬼。
不知道自己在沙场上杀过了多少人……没想到这一次会这样莫名其妙地难受。
宵的目光变得像冰冷的岩石。随后千万道如雪的光从他的尸体上像天地间扩散开去,在沙漠之城的上空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巨大光宇漩涡。漩涡中无数灵魂状的透明的东西海潮般涌了出来,逃散到天地之间形成了无数虚幻又真实的事物。他们有的是迷惘的老人,驻足观望了几下就消失在远方;有的是巨象,咆哮着奔走了在沙漠里留下巨大的脚印;有的是小恶魔,嘻嘻哈哈笑着飞向天去。……
那就是冻沙的灵池吧。
那无数流光般的身影擦肩而过,蓝犹如置身于通往盛大宴会的街道中,所有灵魂熙熙攘攘地奔走,欢呼雀跃获得了新生。然而,没有一个是他所熟悉的紫。

蓝失魂落魄地回到土屋客栈。
“你回来了,三弟呢?找到了冻沙没有?”瞬焦急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问。旁边是正在观摩墙壁上一张羊皮纸地图的晓。
“他……被冻沙杀了……”蓝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打了一个耳光。
“什……什么!”瞬和晓同时叫道。
“嗯。”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睛慌乱说,“结束了,都结束了。冻沙已经被我杀掉了。我要找的人不在他这里。我要去下一个魔境了。”
魔人似乎总是很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两兄弟悲伤地垂下头去,眼中闪烁着微微的光芒,然后坚定地仰了起来,似乎在验证一个令人骄傲的事实,那就是——魔人是永远都不会掉眼泪的。
“蓝,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许我们两个可以帮助你。”晓看着地面缓缓地说道,“谢谢你帮三弟报仇。”
一阵令人作呕的愧疚再次在蓝的心中翻腾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镰刀割裂宵的咽喉的时刻。
“一个女孩。她很有可能被某个领主关进了灵池里。我要去找到她。”
瞬和晓流露出非常惊讶的神色。的确,没有哪个魔人敢说出这样的话。不要说七大领主本来就难以寻觅,甚至连魔境的入口都不为常人所知,而且从灵池里面把人释放出来意味着……这是一个要杀掉所有魔界领主的不可能的任务!
“你知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魔境的领主?”
“不清楚。找不到的话我就一个一个把灵池全部掀翻。我一定会找到她,不惜任何代价。”
“那样太困难了。”
“可我已经别无选择……”
瞬和晓互相看了看,说,好吧我们跟你去。
瞬打开拿出的流沙卷轴。风沙从客栈外面卷了进来形成龙卷风的形态把他们包围住,旋转着潜入地底。
他们从流沙中离开魔境的瞬间并没有看到紧接着的整个沙漠魔境的分崩离析。……

“走到这里,我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并且成功地杀死了这个魔境的领主冻沙。冻沙在血雾中倒下灵池中的灵魂被释放出来的瞬间,虽然我已经料到在这第一个魔境我不会这样幸运地找到你,但是失落感还是重重包围了我。那时候一缕一缕白色的灵魂四向飘散。看着它们快乐地从身旁走过,而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能带给我希望的人,我就像是孤零零站在大路中央的乞丐。
为了权力和野心。我曾经犯下了重重罪恶。但此刻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在羊皮卷轴上潦草地写下这些东西,然后把它们留在这座沙漠孤城里。如果你仍然在这片区域的话希望未来的一天你能够看到。而我将会去其他魔境继续寻找……”

2.苍穹神庙

苍翠的山岳携带着密集的古松,凌厉地穿破了云霄。
魔界特有的紫色天空背景下,有一个仙境般云雾缭绕的魔境。陡峭孤立的山岭之间用铁锁木桥连接着。
只有云在飘动。只有鹰在飞。
蓝,瞬,晓,三人穿过这一重一重的山门,来到最高峰位置的恢弘的神庙前。
百丈高的门柱,淡苍色的花式雕纹,长有青苔的的斑驳砖石,布满裂纹的半米高的石阶,都在云气中闪耀着古老的光辉。让人觉得这里居住的是一个巨型的古神。
从神庙里走出来的是一个肤色发绿的魔僧。他的脚步非常轻盈连贯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之上。而那苍白的面容似乎时刻笼罩着雾气一般模糊一片,能够看清的仅仅是泛着睿智光芒的红色眼珠。
随着脚步声的拓近,蓝问道,“这一重的领主在哪?”
魔僧雾气荡漾的面容似乎在微笑,他说,“黑羽先生在神阙里闭关领悟神法,要过几天才能出关。施主们如果有事请进来住几日再做打算。”
蓝微微泛起了怒气。
紫已经被带去很久了,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多少天?”蓝问。
“大约,三日。”魔僧说。
“好吧。我们留下。”瞬突然说。
蓝不解地看着他,然后迟钝地点点头。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但是我必须尽快找到黑羽。我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旅行……”
在走近神庙附近的客房后蓝说。
“蓝你有所不知。”晓卸下沉重的背囊,整理着里面的各种羊皮卷轴,“黑羽不仅是这层魔境的领主而且是苍穹教的教皇。苍穹教是魔界两大教会之一,另一个就是现在已经衰落的左门。这座神庙里的魔僧个个武力高强,要和他们硬拼是绝对行不通的。据说黑羽是个讲求神法的人,我觉得可以先登黑羽出来问个清楚紫是不是在他这里。”
“啊……”蓝背上的噬魂藏镰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一秒钟都等不及了……
“别这样!”
“回来!”
当瞬和晓喊出来的时候,蓝已经消失在了客房外小路的尽头。自从吸收了冻沙的魔血之后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惊人的地步,甚至是当年做将军时修炼的君临步都无法比拟的。
黄昏柔和的日光涂抹下来。像是降临了一场灿烂的死亡。

神庙巨大的正殿周围散落了复杂曲折的集市和小型寺院。各种尺寸的石阶连接着高低不平的层面。
郁郁葱葱的苍松簇拥在这些古老的建筑周围,像是镇静的守卫。
“说,神阙在哪?”蓝走到一座木屋前抓住一个年轻的魔僧僧袍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魔僧停下扫帚转过脸来。好像这里的每一个魔僧的脸上都有模糊的雾气,除了眼珠和光秃秃的头顶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施主是要找黑羽先生吧。请耐心等候。”说完他又认真地扫着,把从石缝里扫出来的青色的尘埃和零散的松针堆在一起。
蓝的眼里闪烁着锐利的锋芒,“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要快一点找到他。请您告诉我。”他把“请”字说得特别重。
“黑羽先生不希望在领悟神法的时候被打搅。”
“领悟你妈的神法。”
“我看施主已经被怒气盖住了心神了。施主还是赶快回去休息一晚上的好。”
噬魂藏镰好像已经忍耐不住了,像一个发怒的西域武士一样抖动着肩膀,强烈的蓝色刃气犹如最明亮的月光。
“我的镰刀可是噬魂的噢。不要再惹他生气了。”蓝威胁道。
魔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合并双掌喃喃念道,“苍神曰人可以拥有爱但是不要执着分离是众生不变的定律请施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不要逼我。”
“请施主不要再逼自己了……”
“……”
蓝轻轻弯下身子,背上的巨大镰刀依靠惯性,以腰部为支点回旋着斩去然后回旋到原来的位置。
这轻而易举的一弯,行云流水的三百六十度。连出手都不需要。
汩汩魔血飞进了镰刀的刀刃里,与刃融为一体。

蓝连续奔走了几个寺院。每个寺院都只有一个魔僧守着。魔僧的观点完全一致并固执着,而且每个魔僧看起来都是武技非常低等的样子。于是蓝的半个脸上已经沾满了紫色的魔血。然后他砍断了神庙后门粗壮的铁链,青石制的后门轰然倒地。蓝踩过这些辉耀了万年的大石块进入了神庙内部。
神庙后堂。
蓝迈着急促的脚步走去。这是一间狭小陈旧的房间,废弃的桌子,昏黄的烛台,爬满裂纹的石墙,以及一座庞大的铜钟。
每一天神庙的生活就是从这里洪亮的钟声开始的。
“施主要进入大殿吗?”
嗖的一声一道苍青色的影子出现在了蓝的身后,随后一个魔僧的巨大阴影从后门外的阳光中压下来。
蓝转过身去看见的仍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魔僧,在逆光中流露出深邃而模糊的微笑。
“你也想要上西天了吗?”蓝冷冷地说,“我想要见黑羽。”
“施主,前面就是正殿了。正殿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的。何况黑羽先生不在正殿里。”
“那我就逼他出来。”蓝闪电般地拔出噬魂藏镰,一道厚实的蓝光就向着魔僧扑了过去。强大的能量刹那间在古墙上留下的深深的沟壑,哗啦地散落了一地细碎的石块。
然而魔僧却已经在这刹那之前出现在了蓝的背后,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紧密地抵在蓝的颈部。
“施主再不回头就来不及了。”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果我放下匕首呢?”
“我一定会找到黑羽,还会杀了他。”
“唉。”魔僧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何必呢。苍神说认识自己改变自己才能降服别人……罢了。”
魔僧向前走了几步念了几句咒语打开了后堂的木门,缓缓走了进去,“施主请随我来。”
木门的后面是广场般广阔的正殿。闪亮的黄色地砖大片大片蔓延开去,古老的石柱上盘满了狰狞的魔神像。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和火焰微弱的油灯。正中央的墙上依偎着一个五十余丈高的金色雕塑,形态强壮的金色战甲,勇武坚定的面容,向天展开的强健羽翼。那就是苍穹教所信仰的神。
魔僧停在苍神的正前方,“施主,看到了么他就是苍神。”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蓝瞪道,“我要见黑羽。”
“请施主听我说完。苍神并不是魔界所公认的创世者,更不是某些地区的人所流传的魔界神王。他是战神。勇敢,刚强,理智,无可匹敌,而且不乏仁慈。后来他由于仁慈输给了魔界剑皇,被斩断了翅膀。从此以后他也在魔界的史诗中消失了。”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施主,即使他输了输得销声匿迹输得什么都不是,我们魔人依然把他奉为最崇敬的魔神。因为他的确值得信仰啊。”
蓝这时候才发现正殿已经从他们视野中消失,而他们已经站在一只巨鹰的背上在天空浮游。巨大的云朵一团团从深绿色的天空掠过,消失。在云层深处仿佛是两个魔神决斗的情景,一个手持巨剑扑打着白色的翅膀,一个手握魔剑在黑色的烟气中飞行,剑光激射冰火横飞,只是遥远得没有一点声音。
“这就是当年的苍神和剑皇。白色的就是苍神。”
“我没工夫听这些宗教故事。说吧,黑羽究竟在哪里?”
“施主还不明白么?”
蓝的眼中仍然翻腾着怒火,蓝光闪烁的镰刀似乎又快被从背上取下来了。
“我就是黑羽,神庙里的你先前遇到的所有魔僧都是我幻化的。”魔僧笑道,脸上的雾气随云朵的掠动逐渐褪去,面孔逐渐清晰起来。苍绿色的光芒在红色瞳孔中晶莹流转着,先前的深邃变成了智慧的锋芒。一阵黑色的烟气从天边汇集过来不断地在周围缠绕,缠绕,幻化成一支支黑色的羽毛。在他身上编织成一件黑色的华丽羽衣以及一对庞大的羽翼。然后他说,“而且我以前名叫剑皇。”
蓝谔住了。
记忆的片段再次从遥远的国度传来。

铺天盖地的雷霆风暴接连不断地轰炸着烈火城。重莲帝国的精锐军队已经崩溃。
漫天鲜血的城下已经成为一座乱葬岗。
烧焦的尸骸和碎裂的战车,冒着热气的内脏。扑洒在这曾经开满了烈火兰的大地上。
“将军,您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贴身侍卫,戟光,在冲天的战火中对将军说道,可是还没有说完一直一丈长的寒冰长矛已经刺破了他的铠甲,鲜血溅到将军藏满了痛苦的镇定面容上。
这个时候沙场上已经安静下来。铜魔帝国黑压压的毒剑兵,巫术师和禁骑士从各个方向翻山越岭,向着中央这个最后的大将军围了过来,随后传来的是敌将响彻山谷的狂笑声。
“看啊,我们的龙剑将军只剩一个人了呢!”
“怎么不动了?这不会只是个傀儡师召唤的人偶吧?”
将军充满恨意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黑莲,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吧。”
“哼。”黑莲在战马上扬起棱角分明的高傲的脸,绣着黑色莲花的缎袍在墨汁般翻腾,“你以为我傻啊?这个时候我是不会上当的。虽然过去的十一年我一直被你压得抬不起头来,虽然你已经放过了我五次。不过不好意思我的大将军,为了保证这场胜利万无一失,对于所谓的决斗我只好失约了……不过我会和弟兄们一起上,也算给你临终时的一点点安慰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轻轻扬起黑色的袖子,仿佛在傲慢地下发逐客令。
将军的眉头微微一皱,海浪般的敌人席卷了过来……
然后是昏天黑地的厮杀。
是一个人对五万零一人的宏大战争。
黑莲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但是已经记不清了。
是血红的不落的夕阳。
是漫天凄厉的鸟鸣。
是右肩的剧痛。
……

“如果我是苍神就不要被折断翅膀!”噬魂藏镰旋转着落在蓝的左手中,随之到来的是腾腾的杀气。蓝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箭矢完全焦距在黑羽身上。
“施主。即使苍神被折断了翅膀,他依然被所有人崇敬。而折断他的翅膀的人必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黑羽好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着,“放下吧。”
巨鹰仍然在天空安详地飞。
云絮依然在无声地翻卷着。
刀光越来越盛,目光越来越冷,远远看去竟都如同流淌在云层中的月光。
“你怎么知道苍神恨不恨你呢?他其实是很恨的,非常非常的恨。如果他可以他一定会修复翅膀找你复仇。”蓝学着黑羽的样子笑道,面容却比刀光还要冰冷。
黑羽叹了一口气。
“你要找的人不在我的灵池里。”黑羽说。
“我要亲自看看才知道。”
“我的灵池里只有一个灵魂。而且不是用来祭祀的。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话,那就看吧。”
黑羽突然撩开胸前的黑羽衣襟,露出强壮的青铜色的肌肉,他紧闭双眼,笑容已经完全消散了。他说,
“你可以杀了我了。”
蓝像是突然中了玄冰咒一样说不出话来。被怒火包围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强大的魔神竟然愿意为消除一个陌生人的恨意而牺牲万年的生命。
好像回到了沙漠寒冰中那个寂静的夜晚,时间被释放了咒语,凝固成点。
滚滚云层之上一条巨鹰在墨绿的天空安静地飞翔。一个手持镰刀的无情死神,把刀刃对准一个紧闭眼睛迎接死亡的黑翼天使的胸膛。他们的长袍和羽毛在柔和的风中无声地浮动。
像是最华丽的宗教画卷。
像是神话中最唯美的场景。
打破这个场面的是蓝突然想起的是那一天最后的时刻黑莲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这使蓝此时的感情突然发生了致命的改变。
他冷笑着说,仁慈的人不会永远胜利,就像残忍的人不会永远失败。

“紫,最后我还是杀了黑羽。我记得在重莲帝国的时候我就像是黑羽口中所说的苍神,勇敢,刚强,理智,无可匹敌,而且不乏仁慈。每一次我站在战场最傲人的阳光下俯视一场场残酷又惨烈的胜利的时候,我总是对我的部下说,放他们走吧,放他们走吧。然后扬起脸来对敌人说,不服气的话将来可以回来。但是黑莲留在我心底的那句埋藏了数年的话破土而出的时候我内心生长出了深深的麻木。或者是对有关战斗的一切的厌倦。所以结束黑羽的时候我竟然也感觉到深深的快慰。
他的灵池被我释放出来了,仍然没有看到你的影子。而且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他的灵池里面真的只有一个灵魂。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灵魂,张开受伤的羽翼微笑着从漩涡里走了出来。我猜他就是苍神。原来从魔界神话中销声匿迹的他一直被他的死敌装在心里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对人类仇恨的讽刺。这已经是第二个被我杀死的领主了。不知道在后面的第几个领主倒下的时候我能够在漫天的灵魂漩涡中看见一个身穿紫色衣服的身影,徐徐向我走来。或者说究竟会不会有那样一幅景象。但是既然我已经来到魔界了,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
紫,为了找到你我愿意不惜一切而且我已经这样一路含血走来了。噬魂藏镰在我的左手中吸取了越来越多的魔血拥有着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不同于以前的龙剑的心灵相通,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它已经脱离了我的左手依靠自己的意识在空中飞转,发出邪恶的笑声。真是一个诡异可怕的同伴。但是我别无选择,它是我打败领主们的唯一武器。
有人说在保护别人的时候自己能够变得坚强。我想无论先前是怎样的记忆后面是怎样的魔境怎样的折磨,我都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紫。“

3.天空魔城

“你真的以为你像这样走下去就可以找到你的紫了吗?仅仅为了你的一个小小的推测你就要掀翻整个深渊魔界吗?哈哈,小子你也未免太狂妄了。”
“你是谁?你在哪?”
“瞧啊,你连我在哪都找不到。人类真是太渺小了。你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一颗半生不熟的豆子。我只要轻轻张开口就可以把你吹下悬崖,哈哈,或者吞掉一百个你。”
“只要你肯出来,我就可以杀了你。”
“哦……你以为世界上只有杀和不杀这么简单的两件事情吗?错!是你没有看到罢了。你仔细看看。”
“什么?”
视线好像突然明亮了许多,蓝向四周看去是一片空荡荡的广袤的平原,大风卷着云絮。周围一个人甚至一只羊都没有。
声音像是从空气里溶进来的。
“看到什么了?你是看不到我的位置的,我无处不在。啊哈哈哈哈哈。”
……

蓝昏昏沉沉地走下楼去打算买一杯麦酒。下楼的时候几个魔人在小声议论着他还有他身上巨大的镰刀。
“老板,一杯麦酒。”
“呦,大爷,一看您就是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客。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背上的一定是魔界的十大魔兵之……”
“我要的是酒。”蓝用手指轻轻点着木桌冷冷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作为一个生意人是不该太多话的吗?”
他独自坐在酒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喝了几口。听了老板的话周围人好像对他的兵器更加感兴趣了。
甜和辣。清香和麻痹。
一下子涌进胸腔。
既有紫泡制的粉色葵花茶的柔和,又有当年军酒的刚烈。
他扶着嗡嗡不断的头,回想刚刚那个奇怪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就好像魔界突然只剩自己一个人,寻找着一个甚至看都看不见的强大到无法想象的敌人。绝望和迷惘从心脏流到每一支血管然后艰难地逆溯回流,浑身是巨大的压抑,直到窗外的阳光洒下来。
而事实上从昨天晚上他来到了这个叫做龙鳞的城堡就感觉到了久别的宁静。
城堡里上是魔界居民祥和繁荣的生活景象。古木的马车在吆喝声中穿行在人流当中,夹杂着小孩子的笑声和卫士维持治安的声音。不时一声马嘶,几个身穿银色盔甲的魔人骑士突然从旁边绝尘而去。
类似于白杨一样的树木伸展着枝桠在护城河岸和贵族人家的后院里投下浓厚的阴影。
蓝清洗了身上的血渍,换了一身蓝色的新袍子,用力把背上的镰刀捆绑结实。他马上要做的就是去找这座城堡的领主。不能再等了。

城堡广场的刑场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死刑。
多年来龙鳞的级别最高的通缉犯终于在几日前落网。那专为他特制的等待已久的生铁绞刑架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引来了数十名居民前来观看。
周围飘荡着刑场上一贯的辱骂声。
“这伙计终于被逮到了。”
“真是活该啊。”
“看到没有,儿子。那就是盗窃的下场。”
“喂,他是谁啊。”
“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看来你真的没有从告示街经过过。他就是那个盗窃犯苍耳啊。”
“不就是盗窃嘛至于判死刑吗……”
“哎,你不知道他偷盗的是什么啊。说出来吓死你,是……”
一阵剧烈的挣扎,苍耳还是没能挣脱这第五次为他特制的架子。他悲哀地低吼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沉寂下来。稻草般的头发横七竖八地粘在头上,盖住了陈旧红宝石一样的两枚红眼珠。
蓝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蓝此时正站在城堡广场上最高的钟楼,在整个龙鳞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寻觅着一个目标。那就是即将赶赴刑场亲自主持的城堡领主。
一阵昆虫唏嘘般的熙熙攘攘。
一队骑士护送着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中年魔人穿过刑场周围越来越大的观众群。
“领主来了,大家让开!”
领主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著名的死囚,然后走到邢台前打开一张长长的羊皮卷轴开始宣读复杂的事项。绞刑架上的苍耳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哧的一声不屑的嘲笑。
对于他所宣读的事情,蓝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唯一关心的,是领主的命。

“时间到,行刑!”领主旁边的佩剑侍卫大声宣告,声音沙哑洪亮,一下子穿破了半条街。
然而……
“嗖——”
一道银光从那个侍卫的视线上方斜射下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正要伸出手遮挡一下他的心脏已经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地刺穿了。鲜血像泉水一样流到绞刑台下面。
领主恐惧惊愕地仰起脸来时,一把杀气腾腾的巨大的镰刀已经从头顶竖劈下来。蓝色的刀刃一下子涂上了紫色的血液。大量的血连同脑浆一起飞溅到数米外的犯人的脸上。
而后蓝稳稳地落在两具尸体的前面,浑身依旧清蓝得一尘不染,面容犹如一个无情的死神。
周围立即爆发了骚乱。本打算来看热闹的居民纷纷丢下菜篮子马车等重物没命地四散逃去。惊叫声连成一片回荡在街区飘满腥味的上空。大量的山雀从枝头惊起,用羽毛和尖叫增添了更多的混乱。
十几名卫兵手持银色长剑向着这边急匆匆地拥了过来。
“有人刺杀了领主!抓住他!快!”
“他肯定是来劫刑的!不要让苍耳跑掉了!”
蓝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小喽啰。他看着面前领主的尸体迟疑了两秒钟,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
如果这个人是领主的话……这个时候天空应该出现巨大的白色漩涡,灵池被打开,然后无数纯白色的灵魂呼啸着从漩涡里面逃窜出来。
而这个魔人,只是在流血罢了。
“哼,他不是领主。”绞刑架上的苍耳轻蔑地说道,“你以为一个高层领袖在处置我这样的犯人时不会用替身而是等着被刺杀吗?”
蓝点点头,左手的镰刀轻轻一挥,正在冲过来的十几名士兵瞬间成为碎尸。周围下起了一瞬间的血雨,斑斑点点地落在蓝蓝色的袍子上。
“你知不知道哪个是领主?”蓝望着台下畏惧的四处逃散茫茫人群。
“先救我走。”苍耳说。
蓝点点头,一声脆响,巨大的镰刀向着生铁凌厉地斩了过去。

回到酒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苍耳熟练地使用了类似于易容术的技巧,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樵夫的模样。因此当背着神兵的侠客一样的蓝带着一个健壮的乡野樵夫走上二楼房间的时候引来的是更多的质疑的目光。然后闲来无事的酒馆老板似乎又打算向顾客们吹嘘了。“听说那个人就是一年前去屠龙的人哦他的胳膊是被一条黑龙给咬掉的……”
“现在你可以说了么?”蓝坐了下来倒了两杯麦酒。
“根据我的了解龙鳞的领主也是一个行踪非常诡异的人。他已经把自己的庄园分给了下级官爵贵族,自己连居住的地方都不固定。但是他的武力非常强大而且善于隐匿,随时有可能让你看到他致命的微笑。”苍耳饮着麦酒缓缓地说。
“你究竟盗窃了什么东西?”
“哼这个你不必知道。”苍耳摇摇手,口气完全不客气,甚至带有一丝轻蔑。
“哦?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蓝笑了。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为了找到我他这次一定会亲自出马,你就等着他来找咱们吧。”

龙鳞城堡内的昼夜转换总是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河边散步,当酒馆西边的窗户还透着金色的阳光的时候东边已经洒来如水的月光。
在夕阳未落的时候黑夜已经降临。
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雕刻着一条龙翼的铜灯,回忆着脑海中的一幕一幕。长久以来简直像是天神开给自己的一个玩笑。一个倾军丧国的断臂将军,拖着残缺不全的混乱记忆,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深渊魔界,还草率地决定杀遍领主来寻找心爱的女人。
蓝色的柔光洒在他的脸上,更增添了一线凄怆。
越来越亮。
“不对……”蓝突然坐了起来,“这不是月光!”
只见竖立在床边的噬魂藏镰发出剧烈的蓝光,仿佛发现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他在楼上。”旁边桌前的苍耳说,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里。
一颗人头大小的炽热火球突然穿破天花板。在击碎天花板的木质发出轰的一声的瞬间苍耳敏捷地向旁边一闪,火球飞快地把他刚刚坐着的椅子炸成了碎片。紧接着是另外四个来自楼上的火球从不同的方向把整个天花板彻底崩碎,冒着滚滚浓烟向苍耳飞射来。
在四个火球就要包围苍耳的时候,苍耳双手合在胸前轻轻念了一句,随后他的身躯立即变成了一团透明的流光,向周身分裂成了四个苍耳,并在形成的瞬间向周围闪躲开去。火球统统砸在他原本的位置,爆起了强烈的能量和尘埃。可是那里在刹那间已经空了。
然后从天花板上使用着缓降术慢慢降落下来的是四个一模一样的身穿红色祭司袍的魔人。他们都长得年轻而且俊美,身材高挑有充满力量。他们充满邪气而又温柔地微笑着,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如同一群发现了猎物的吸血鬼。
“你就指望躲在这里了。”其中一个男子笑道。
蓝极快地一跃而起,跃起的瞬间已经从床边拿起蓝光大盛的噬魂藏镰。却看到刀刃完整地穿过了男子的身躯,穿过的瞬间刀面反射出一束月牙形的红色光芒,就如同划过了一团红光一般。于是蓝再次横挥,然而四个男子都被镰刀穿过而毫发无伤。
“不用费力气了,他们四个都是幻像。发出那四个火球的人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苍耳冷笑道。
“弟弟,你很快就会死在我的手心里。”四个红衣男子笑道。随后幻化为四团流光慢慢消散在月光下。
“我等着,苍瞳。”苍耳们也齐声说。
“竟然是流光幻影……”蓝用左袖挡住眼前向自己卷来的刺眼光斑。流光幻影这种魔法在人间是非常罕见的,除了重莲帝国的贵族就只有剑门的幻剑术大师才有修炼。眼前这个两个魔人竟然都使出了这一招。这种魔法可以借助月光或者星光把给自己创造四个迷惑敌人的幻像,而本体早已以肉眼难以分辨的光的速度消失在流光中。
“那么……你……”蓝恍然大悟。
“其实,哈哈哈……没错,我们也是幻像。你要找的领主就是我父亲苍天,而刚才那个来杀我的苍瞳是我哥哥。这只是一场家族纷争而已,你不用多管闲事了。谢谢你救我,再见。”四个苍耳在空气里融化为绿光,也纷纷消失了。
事情一下子扑朔迷离。蓝一下子坐在床板上。
月光一下子全部铺了下来。
不料床发出了熟悉的吱吱声,此时对于蓝正如同刺耳的嘲笑。响了几声随后轰然断裂。
然而这时候一个脚步声从楼下徐徐传来……

……十日后……

“又见面了,小子。”
“怎么又是你这个缩头乌龟?你究竟躲在哪里?”
蓝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广场中央最高的钟楼上。下面是一览无余的滚滚人流和淡淡的模糊雾气。
“你觉得你看到的茫茫大地上哪一个是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伙子不要动怒啊。我只是想帮助你啊。你是在找领主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领主啊。哈哈。我像大地一样广大不边无处不在。我就在你面前,你不需要找我,也永远杀不了我。”
“你……”
蓝突然感觉愤怒像一柄巨剑疯狂地撕裂着自己的躯体。他从钟楼上一跃而下,穿过淡淡的雾气落在车水马龙的人群中。噬魂藏镰是从未有过的锐利,蓝色的光芒像月亮般照耀着整个城堡。混乱的刀光,飞溅的鲜血,肆意的杀戮,铺满街道的尸体……
“就算杀光这里的所有人我也会找到你的……”

阳光划破了扑朔迷离的梦境。蓝看到自己正躺在寂静的酒馆里。
“又是梦……”蓝捂着疼痛的头走下楼去。梦里那个声音真的是领主吗?
然而就当蓝打算到楼下要一杯麦酒的时候,浓重的腥臭味突然传入了他的鼻腔。
酒馆一楼,满地是翻倒的麦酒,麦酒里掺杂着花瓣一样的紫色魔血。
老板以及几个熬夜饮酒的魔人已经成为血腥的尸体,他们的表情仍然停留在由戏谑转向惊骇的中间时刻。
让蓝恐惧的不是这些,而是地面上的麦酒中自己的倒影:浑身的紫色。如同在魔血里面浸泡了一宿。难道……
不出所料的是,蓝走出酒馆后看到的是一座血流成河尸体成山的死城。
“不是梦……我真的屠城了……”蓝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随后是心中的麻木。
他突然记起当年敌人攻下破双城的时候。那时候当他带着十万大军从帝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所有的百姓都在一夜之间残忍地死于非命。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树枝和沾着血的花瓣。而敌人的铁蹄早已心安理得地踏过这一切,奔向了下一个城府……当时他挥舞着龙剑对所有的士兵说,我们跟上去,日落之前一定要把这帮泯灭人性的恶魔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
这凄怆的一切……
就好像历史重演了一样……
只不过那个屠城的混蛋,是自己……
“这些原来都是你干的啊,大将军……”领主的声音从广阔的天空传来,“就算杀掉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要找到我。可是结果呢?即使现在这片土地上只有我们两个了,你还是连看都看不到我。哈哈哈啊……”
绝望感再次破壳而出。
蓝疯了一样地挥舞着镰刀,铺天盖地的刀光以不同的角度向着不同方向的空气斩去,把周围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堡石屋和古杨增加更多的一摸一样的刀痕。可是换来的确是领主充满整个天地的哈哈大笑。
“你是找不到我的,你是找不到我的……我还想告诉你的是,你所谓的紫并不在我这里。当然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无关紧要,因为你是找不到我的……”
“紫……”领主的声音给蓝的像是蜂鸟的嗡鸣。他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双腿一下子浸没在温热的魔血里。他放下噬魂藏镰,用左手狠狠地抓着地面。
噬魂藏镰在地上剧烈颤抖起来。整座城的魔血就像波浪受到了潮汐的召唤,纷纷向着镰刀涌来。镰刀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半生的人,贪婪地饮着。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魔境叫做天空之城,而这座城堡叫龙鳞。想知道为什么吗?想就问我吧。”
“为……为什么?……”
“因为啊,因为这座城堡只是我身上的一个小小鳞片啊……”
“什么!!”
“你不要太激动啊。你应该能够想到了吧,你现在正站在我的背上,我飞到哪里,你就要往哪里去。不只是你,还包括我身上的每一片龙鳞上渺小的居民们……你说,你嚷嚷着要杀我,这多像一个冷笑话啊。哈哈……还有啊,你把我这块鳞片上的子民们都杀光了,我看你只好等着饿死或者像羊一样吃草了。因为你是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城堡的。……”
跪倒在地上的蓝仿佛在领主的声音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黄金水晶般的东西。黄金般的璀璨夺目,水晶般的晶莹剔透。表边上是斑驳的刻印符咒,水晶内浮游着金色的丝状灵体,如同一条金龙的魂魄在云层中翻腾。
那个嘲笑的口吻像被杀死了一般荡然无存。大地是死亡一样的寂静。
就好像是拿出了一个死神。
几秒后传来了领主疯狂恐惧的声音震颤着整座城堡,“怎么会……是……是……是他回来了……?!”

……十天前……
蓝抱起镰刀警惕地听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
然后门还没有开,一个灰褐色的身影像幽灵般神奇地穿过了木门,走到了蓝的面前。
那人高高仰起粗壮的眉毛仔细地看了蓝一样,像是在审视一个囚犯。他穿着厚重的皮甲,使身体显得略微发胖,腰间配着一把雕琢精致的宝石长剑。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蓝旁边的地面上,顿了顿然后说,“我就直说了。”
但是他并没有直说什么而像是在等待蓝的回应。
蓝皱了一下眉。
那人看了看蓝,说,“我就是领主苍天。”
蓝立即站起身来把冒着蓝光的噬魂藏镰竖起,对准领主,早已准备好的庞大攻势从他锐利的眼神之中呼之欲出。
“等我说完。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领主急忙说,“我是这座城堡的领主,但不是这个魔境的领主。明白了吗?”
蓝并没有放下屠刀般的武器,他冷冷地说,“然后呢?”
“这个魔境的领主苍龙非常的深不可测,我也只是偶尔在梦境中接收他的指令。”
“苍龙?那么究竟有没有人见过他?”
“没有。这些我一无所知。……刚才我已经收到我的长子苍瞳的消息说,苍耳又逃走了。在这之前是你救了他吧?”
“是。”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我们这里的多么危险的一个人物?所有人都在拼命找他终于把他抓到的时候你竟然又把他放走了!”领主苍天站起身来严肃地看着蓝的刀尖,刚才和蔼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脸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办法放过他,因为他是我们城堡的最大死囚!他所偷的那件东西会毁掉这个世界!”
“他究竟偷了什么?”
“是……是龙之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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