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老小家做屋开始说起。
两年前小娘生了个儿子,趁着兴奋头上,小娘与小爷商量把屋重新做下。
稻草土砖屋,晴天还好,到落雨天,一屋里漏水象浓茶样的,到处用锅舀瓢盆接着,叮叮当当的响。后来连粪桶、马子桶都派上用场。
做屋首先要钱。钱不够,七凑八凑亲戚都借尽了。丈母娘见女儿家穷成这样,开始挺不乐意的。后来见女儿生了个儿子,心思就不一样了,瞒着老头子把四百块钱塞进女儿内衣口袋,反复用手按了按,叫把屋顶的草换成小瓦。
老大与老小家本来隔着一条仄仄的巷子,不到一米宽,原先屋檐都一样高,雨天排水都互不影响。可这次不同了,小娘耍了个小心眼,把墙壁比老大屋做高了一尺。这样,屋檐也就自然高了。
这样的做法在农村里,可是最欺负人的事,是占了势子,占了上风,压得人家抬不起头。再说,遇到大雨天,那屋檐的水,不直冲别人家屋顶上去了吗。
本来大奶奶平时性格柔和,凡事总与人商量。但这次,这两人做的太出格了。不明摆着欺负人嘛。欺负到老大头上来了!
“小爱民、小满霞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想想当初,你们结婚时,噢,你大哥和我,是怎样帮助你们的?父母不在,长哥当父,长嫂当母,省吃俭用,替你俩操办了这门亲事。现在倒好,白疼了你们两白眼狼,竟然算计哥嫂头上来了…”
大奶奶越想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小娘也不甘示弱,迎声而上,两人虎视眈眈。
骂呀骂,大奶奶终究不是小娘的对手。那小娘双手一叉腰,黑黑壮壮像一小截铁塔立在那里,嘴里脏话似大雨瓢泼,又似丛林密不透风。骂得一时兴起,随口撂一句顺口溜:“洞养洞,拖到陈家墩。”
那意思谁都知道,是讥笑大奶奶没生儿子,生了一大班女儿。乖乖,这还了得?没见过这样损人的,陈家墩离南墩子有七八里远呀,那生下的女儿连起来,啊?岂不有一个部队的规模?
这下,两个女人由舌战变为肉搏。
别看小娘壮,但个子小,打架吃亏。大奶奶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朝后背上捶。小娘由于头低着,披毛散发遮着眼睛,只好用双手猛掐大奶奶的小腿。这又引来大奶奶一阵脚踢。
一旁帮忙做屋的赶紧都过来拉架。
老小孬子一样坐在墙拐,屁都不哼一声抽闷烟。槐花姐妹三人抱头大哭,嘴里只哇哇着:“妈妈~妈妈~”伤心的样子好像她的妈妈死了。
场面真是壮观激烈。
众人好歹将俩人拉开。两个女人都像斗牛刚下场似的,坐在地上翻着白眼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小娘见老小菩萨样的蹲在那里一声不吭,心中怨气无处发泄,恨恨地想:“你这个攀棺的,我明明吃了亏,也不上来帮一下。就知道晚上畜牲样的找我困告,叫人么。”
于是小娘拍拍屁股起身,狠狠地朝小爷踢了几脚,嘴里骂骂咧咧的。
小爷仍没吭声,只是皱着眉头剜了几眼,挪了个地方。
附近墩子的人也来了,你挤我我挤你,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热闹。
下午,大爹爹人家的活不太多,有点闲,比往常收工早了些。快到南墩子,听到闹哄哄的,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加快脚步,“咔嚓咔嚓”,脚下生风。
大爹爹见一圈人围着,挤上前扒开一看,大奶奶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正长一句短一句下劲的骂,知道又与小娘吵嘴了。
大爹爹忙上前问:“槐花她妈,到底为么事喳?啊?”
大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水,说出事情的经过,并着重把那句顺口溜惟妙惟肖地学了一遍。
大爹爹一听,刀尖剜了心头肉,一团怒火从裤裆里直蹿到头顶:“这还了得!狗日的!敢这样讥笑老子!老子叫你屋今个做不成!”
说罢,捞起斧子,朝墙壁猛地磕去。
做木匠的劲就是大,只听见“轰,轰”,转眼,墙壁上便留下大爹此生惟一的深雕杰作,抽象派的。
两个胆大的,躲躲闪闪地上来拉大爹爹。有一个胆小的,见势头不对,一溜烟到大队部找营长去了。
营长听了,一脸的严肃,与文书,妇女大队长一起,风急火燎赶到南墩子。
见大队干部来了,大爹爹就停止了对墙的雕塑,上前评理。
营长听了,眉毛一拧:“这是犯法的!计划生育法,知道不?生男生女一样好!小满霞哇,问题严重,到派出所去,交待一下思想!”
满霞这才感到问题有些严重。现在正是抓计划生育风头上,撞枪口上了。
不过女人脑子灵光,反应快,拍拍大腿,黄牛一样干嚎起来。她心里真后悔呀,这一张屁股嘴,不该说的,都说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被人抓着小辫子了。其实自己也受了憋屈,腰被大奶奶捶的生痛,有苦说不出。
这小娘也是个要硬气的人,一时想不开,索性拿头,往墙壁上一撞。
得,墙壁流血了。
大伙一看,不得了,出人命了。
小娘派出所没有去成,去医院了。
当然,自残解决不了问题,但到这个地步,也说明人家有悔过之意,再说,谁跟谁?兄弟之间的事,低头不见抬头见。
经过大队干部调解,双方达成以下协议:1.小娘向大娘当面陪礼道歉;2.屋做得要和老大屋一样高;3.住院药费自理。
小娘自从这次与大奶奶交手过后,矮了火焰,从此不敢正面冲突。一直怀恨在心,总想找机会报一箭之仇。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一次,大奶奶家两只鸭不明不白死在塘里,是她做的手脚。
槐花看的一只大花狗,多乖啊,才两年,有一天大清早,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笔直挺挺躺在大门口。
槐花当时好伤心呀,以为狗狗误吃了有毒的死老鼠之类,不小心毒死的。槐花硬是哭了两天两夜,才恋恋不舍把大花狗埋在了屋后靠田畈高坝边一棵刺槐树下。
不知怎的,这棵刺槐树叭啦叭啦长粗长高了许多。每年的四月,花开得特别的旺盛,刺眼。风一吹过,呜呜地响,仿佛是大花狗临死前的呜咽。
小娘从来不敢从那棵树下经过,生怕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蹿出来,咬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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