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玲回老家之后，认识了一个男人。丽玲觉得他是靠得住的，起码在他们决定结婚以前，他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说不定他也是骗你的呢，”丽芳坚持用普通话跟丽玲说话，尽管她说起话来带着很重的乡下口音，“男人都是一个死性。” 丽芳不是很清楚丽玲之前的事情，但是她直觉以为姐姐的回来是因为被男人“骗”了。“骗”感情也好，“骗”钱也罢，她没有问，但她知道姐姐肯定是被 人“骗”了。 “如果他真的是一样的话，他也是个有耐心的骗子。” 因为在大城市里“混”了五年，所以丽玲的普通话很标准，听起来比丽芳的容易懂很多。 其实丽玲心里也不知道究竟这个男人是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但是转念一想，起码人家家底清白，是个老实人，而她…… 有些事情真的永远都不能被提起。 “那你怎么打算？”丽玲喝了口饮料说，“你真的坚持要出去？” “对啊，当个好演员。” 自从过了第十五个生日开始，丽芳就决定要离开这个小镇，考演艺学院，做一个好演员。 当初丽玲还在大城市的时候，只管向家里寄钱，也没有想过要跟这个妹妹好好沟通，现在虽然后悔，当也知道她不能改变什么了。 她们陈家人都是死脑筋，她只希望以后丽芳出去城市之后，不会像她那样。 其实小镇也没有什么不好，简简单单，安安分分的，丽玲想，城市太多诱惑了。 “可是姐姐，明年我就要艺考了，这样的普通话，怎么跟人家竞争啊？” 丽玲想得出神，被丽芳的话拉了回来。对啊，她怎么跟人家竞争？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她们两个就只能相依为命了。她只有一个妹妹，不帮她，还能帮谁？ “还有我啊，我可以教你。” 丽玲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人生的路不是别人能够帮忙选择的，作为姐姐，她能帮也帮。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丽芳失败了的话会怎样，或许会很伤心吧。她看着面前跟一般高中生无异的丽芳，但是，可能伤心一会儿就会好了吧。 那她又何去何从？如果她想要继续念书就继续供她，如果她想出来工作了，就工作吧。 丽玲很羡慕丽芳，因为如果她真的失败了的话，她肯定可以很快就恢复自己，找到新的梦想，然后继续奋斗。可是她，梦想对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你喜欢写东西？”方先生第一次看到丽玲的时候，丽玲坐在休息室前的小沙发上，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子里写着什么东西。 时至今日，丽玲已经不记得她当时写的是什么了，可能是随笔心情，也有可能是真的谋划着要给别人看的大作。 “嗯，”丽玲不是很想理他。 当初被介绍来这里打工的时候，其实丽玲是很不情愿的。灯红酒绿之地，她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来这里工作？传出去岂不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中间人说：“这里待遇很好，很多女生都过来工作，工时灵活，每日结算。虽然说看上去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就看你们自己了。” 丽玲还很记得她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诱惑有很多，不在这个地方，就肯定在别处。” 所以她还是决定留下了，卖卖酒，当服务员擦擦桌子什么的，她还能做得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方先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真的只有“你喜欢写东西？”和“嗯。”这两句，可能严格说来“嗯。”还不能算一句。 后来方先生的朋友叫他，他就走了。但是丽玲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在一个人的一生里，会结识很多人，可能是一生的朋友，也可能是陪伴自己的伴侣，也有可能是注定要成为过客的人，无论在你生命里停留多久，却注定要离开的那些人，而且离开了，就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 丽玲觉得方先生就是第三种人，但除却在地铁上会遇到的各色各样的人之外，起码方先生还跟她有过一句交谈，不同于在街上向你推销产品的那种交谈，而是那种……一语中的的交谈，仿佛他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可是没多久丽玲就跟方先生再次见面了。因为他又折转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在吧台洗杯子的丽玲。 “你什么时候下班？”方先生坐在吧台上，把手指上的那根还剩半截的香烟摁熄在水晶烟灰缸里。 丽玲不知怎么回答她。 工作的这个地方之所以“不正经”，是因为有很多女大学生过来打工。来这里的人非富则贵，如果真的想跟她们“玩”，不会在意花多少钱。所以对于这些愿意“玩”的人来说，钱来得特别容易。 但是丽玲不是“这些人”，所以她擦了擦杯子，倒挂在不锈钢架上，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卖了几瓶洋酒出去，算着今天会得到不错的提成的时候，无意看了看刚才的那个位置，只留下一个烟缸了。 他……很特别，丽玲想，而且舒了口气，而且很谢谢他没有死缠烂打。 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今天生意很好，所以丽玲呆的时间比较长。 她想着现在回去地铁跟巴士都已经停了，不如打的回去学校，翻墙回宿舍吧。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旺季”，所以翻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 秋夜的晚上飘起了蒙蒙细雨，好在今天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件外套，丽玲裹了裹衣服，起码这件衣服让她看上去没那么……凄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丽玲心里想，“学到的东西总归是有用的。” “嗨，又见面了。” 丽玲认得这个声音，但没有理他。注定是过客的人，何必要招惹呢？而且，她很安分于卖酒赚来的钱，可能跟“去玩的”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她已经很满足，她一点都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 “我问了好久，你们经理说你叫陈丽玲。”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她还说你是不‘玩’的。” “……” “不过不用怕，我不是叫你玩的，”男人走过来，给她递来一张名片，说：“我叫方仕先”。 “……”丽玲没有接，但看到了“总经理”三个字。 “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 真是老套。就当他不是想跟自己“玩”的，对女孩子说这样的话也未免太土了吧。 见丽玲一脸不想接的样子，他悻悻地把名片放回了西装口袋里去。 丽玲看到一辆的士，招了招手叫司机开过来，上了车以后，他按住了车门，说了一句“我明天还来”才松开了手。 “……” “可是我不是很有信心。”丽芳说。 “什么没有信心？” “艺考。”丽芳理了理剪短了的头发，说：“我太土了，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就算真的考上了，以后可能也是演宝强的亲戚这类的角色吧。” “那……”丽玲不想鼓励她，因为她也知道丽芳可能真的会走上她自己说的那条路，“如果真的失败了，我说如果，那你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如果艺考没考上那怎么办？还有，如果考上了，叫你演宝强的亲戚那样的角色，你还愿意继续下去吗？” “继续，怎么不继续。现在女神太多，可能宝强的亲戚这样的角色以后就被我承包了。其实也不是不好，挺像我自己的。”丽芳自嘲了一下，但丽玲知道她还是有点失落的。 十七岁的女生，谁不想漂漂亮亮地当“女神”？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谁会真的自愿去做这样的角色呢？丽玲想像了一下真的有这么一段戏，丽芳肯定会好好演的，但可能不会开心。 “那如果考不上演艺学院……”丽芳托着头，想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考不上你还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了。” “那……继续读书？”丽玲试探地问，她知道可能丽芳会说的那个答案，但是她不想听到。 “应该不读了，我就在大城市里打工。” 果然，有些东西，躲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