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走出闹哄哄的人潮,夹杂着灰尘的空气不再沉闷,他点燃一支烟,轻声慨叹,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人间。
我吐出最后一个烟圈,随他走进院中。正房方木桌上猪头的耳朵垂下来,猪头祭是这儿对死者最美好的慰藉。浑厚沉重的黑棺前系着儿女亲人扯的红绸缎,起棺时红色随风,木棺咯吱响。走的太着急,连布置的木棺都潮湿。抬棺的圆木卡在肩窝,身后是近乎吼叫的啼哭和干嚎。
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与我待在这里的亲人,还是陌生人,也是一样。明明该静穆的葬礼,却像菜市场一样热闹。因为,我们害怕、忐忑、焦虑,只能用说话来分散掉恐惧的重量。
大脑嗡嗡地乱响,耳边的嘈杂声、空气中混杂的土腥味包围着我。太阳在乌云后一闪而过,扬起的灰尘被阳光反射成颗粒。木棺上涂刷的黑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掩饰恐惧的伪装,她最后一次再触碰阳光。
2
村头那家一间房的小卖铺,你还记得吗?
你教我缝沙包、叠纸飞机。在两棵树之间系一根绳子,你拿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我一跑一跳。
孩子们都一个个长大,你的那个院子越来越破旧。院子里的那棵一天天粗壮的大树还是被砍掉了,你再也下不来床。每一次奶奶去看你的时候,我都会问你身体怎么样。奶奶总是说,“你太姥姥身体壮实得很。”
你也该老了啊,你女儿的孙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你都活到九十多岁,苍老的每一天都很难熬吧,你的头脑还清醒吧,你也想儿女多来看看自己吧,你在另一个世界放心生活吧,他们都很好。
奶奶某天告诉我,她梦见你了,她梦见你说你想她了。奶奶第二天就去看你了,又过了两天你就走了。
你走的那天晚上,爸爸喝多了酒还感冒,江叔的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你说你怎么走的这么突然,是真的在这个世界呆够了吗?你不想再看看一大家子吃个团圆饭吗,你怎么忍心就这么走了。
我不知道夏天的夜晚竟会这么冷,我给他点上烟,爸吸了吸鼻,我裹紧了衬衫。橘黄色的灯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你感受到了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倦,却又都推脱着不去睡,这是陪在你身边最后一个夜晚了吧。虽然说你还在的时候我们都没常来看看你吧。
明天你见不到歹毒的烈日了吧,那里会很潮湿吗?
我掐掉最后一截烟,走到院子。细细碎碎的蝉叫、狗吠还有野猫发情的浪叫,你都听不见了吧。爸小时候是在你这长大的,他说在你这住着的时候,跑遍了左右三四个村子,没少让你费心,小姑也是你看大的。
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个腼腆的像个女孩子,喜欢藏在奶奶身后的爱哭鬼啊。你再叫我一遍晨晨吧。
3
烟盒里再倒不出一颗烟,我摇醒爸爸。天亮了,你的世界要彻底变黑了。踏起的尘埃扬起又落下,一抔土,一抔土。啼哭、哀嚎,你就当这是一首欢快的歌吧,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