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兽医的春天(一)

       远远地看着村口走来一个靓丽的身影,身形苗条,装扮时髦,一头棕红的大波浪下是被大墨镜遮住的脸。女郎右手挎着一只赭色小包,左手拖着一只精致的行李箱,在乡间水泥板铺设的路上缓缓而行。我正斜依在电动三轮车旁跟三大爷聊着世界局势,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远处。“谁呀这是,咱村有这号人物吗”“说不定谁家的新媳妇吧。”两人的目光像雷达一样锁定在女郎身上,若有旁人定会对我俩这猥琐的动作感到难堪。这也难怪,在僻壤乡村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都不多见了,更不要说这么时髦的女郎。

  一转眼,女郎走到了我们不远处,突然停下脚冲着我们喊:“贺明!”。贺明是我的小名,不是熟人应该不会知道,一时弄得我一脸茫然,大脑飞速地回忆着何时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女郎抬手去摘墨镜,眼尖的三大爷满脸的惊讶率先开口:“彩云,是不是彩云啊。”这时我也看清了女郎的容貌,一张熟悉的脸庞渐渐清晰,几乎用颤抖的声音说:“是云姑。”脸上的表情同三大爷一样惊讶。

  彩云是五奶奶家的女儿,俗话说萝卜不大长在辈上,五奶奶同我父母大不了几岁,而彩云和我年龄相仿,没记错的话应该比我大一岁,可辈分差了一辈。我们都姓徐,但已不再五服之内,我们两家挨着但大门在不同的胡同里。从小我就云姑、云姑的叫着,小时候我不喜欢和男孩玩,喜欢跟在云姑屁股后面,看着她穿裙子,非嚷着也要穿,五奶奶还给过我一条裙子。

  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我俩已有七八年没见了,大学毕业后,畜牧专业学成归来的我决心要在这片土地上干出一番事业,赶着政策的东风,在村里办了一家奶牛养殖场,现在规模不大不小,两百来头奶牛,和几个养殖户成立了合作社,既当养殖员又当兽医,忙的不亦乐乎。记得上次见云姑时也是个下午,她旁边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挺爱笑的,当时我刚准备好饲料,看他俩走在路上,没赶上打招呼。

  谁知云姑这次是突然袭击,也没有跟五奶奶说要带男朋友回来,一向保守的五奶奶实在难以接受,女儿才多大就一声不吭把男人领回家。不顾男孩的感受,当场大发雷霆,场面异常尴尬,五奶奶一点也没给这个未来女婿面子,晚饭没做直接回了娘家。五爷爷还算通人情,忙活半天招待两人。

  第二天天刚微亮,我正赶着奶牛去挤奶,看见云姑和她的男朋友拖着行李箱急匆匆地往村口走,我喊了一声,云姑也没搭理我,看得出两人心情很失落。过了许久五爷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两人已经坐上车离开了,原来是一次不辞而别,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云姑。前段日子我刚过完三十岁生日,想起云姑也该结婚了吧,是不是没跟家里说啊,哪天不会带着孩子回来吧!

  准确地说从那天算到现在有七年半了,“你咋回来了?”我笑着说。“我回家你还有意见啊,看你脸上这褶子又多了,是不是啊三哥。”彩云望向一旁的三大爷。“贺明现在是咱村的企业家,带领大家发家致富,操劳得很。”三大爷刚想补充点什么。“走,上车,我送你回家。”我趁机打断了三大爷,料想接下来他也吐不出什么象牙。

  云姑倒也不客气,一把将行李箱扔到我的车斗里,不客气的坐在我的副驾驶上,这座驾已陪伴我多年,前面的挡泥板掉了一半,座椅上常年累月的污垢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云姑这么一坐,弄得我快不好意思。一个时髦的女郎坐在一个满头乱发且长相处理的家伙旁显得相当不和谐。“你几年没回来了?”“七年多了吧!”“这么久不回家不想家吗?”“能不想吗,可一想起我妈,又打消了回来的念头。”“还走吗?”“看情况吧,我已经把上海的工作辞了,准备在这边找个工作。”“离家近点好,回来多方便”···还想多聊一会,可村子的路就这么长,不一会把她送到了家门口。我把行李箱递给她,“快进去吧!”我可不想看到离别多年的母女重逢的场景,五奶奶脾气有点怪,看到闺女回来还不知道有啥举动。目送她进了家门,我一拧电门飞快的消失在胡同尽头。

  不知怎的,晚上给牛投喂时感觉特别轻快,撒出去的饲料就像彩虹一样。一旁的工人小何笑着说:“哥,你今天咋了,中彩票了,怎么这么高兴?”“要中了彩票,先分你一百万!”。刚吃过晚饭,还在牛棚里的小何打电话过来说有头母牛要生了。我赶紧拿了件大衣跑向牛棚,入秋后夜里开始凉了。这牛下小牛跟人似的,有时候顺产几分钟就下崽了;有时候得等上很长时间,遇到胎位不正还得让我这个兽医助产。好在我经验丰富,接生婆的活已经轻车熟路。果然这次下崽不是那么顺利,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降下小牛仔,小何点起火堆给小牛驱寒,我摘下一次性手套坐在干草上,点燃一根烟。满天星斗眨着眼睛,夜色暗的有些发蓝,好久没有仰望星空了,顺手狠狠地吸了口烟。

  回到卧室已经凌晨一点多,这是办公加住宿的地方,陈设简陋,外屋两张桌子、三把椅子,里屋则是一张米半的木床。洗净手上的血渍,我倒头睡下了。农人的生活就是这个节奏,闲的时候身体都能长出毛来;忙的时候就得连轴转,早上我还要早起去挤奶大厅看看,说是一台机器不工作了。短暂的睡眠中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我跟云姑上初中时的场景。镇中学离家十多里地,每周都是我骑自行车云姑坐在后面,车夫当了整整三年。后来我高中没考上,去了技校,而云姑成绩拔尖,顺利去了重点高中,从那时起我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小时候放牛立志长大了要养一大群牛的梦想,想想也实现了,终究没有逃过与牛共舞的结局。

  天微微亮我就起床去了挤奶大厅,等捣鼓完那台机器,已经早上八点多,走出门,耀眼的阳光已撒了一地,又是个明媚的好天气。没走两步,就见到云姑在前面踮着脚看什么,身着一身运动装,一头散发也扎了起来,背后看还是少女感十足。“嘿,看啥呢?”云姑被我吓了一跳。“我在找哪家是你的牛场啊,昨天晚上给你发信息也没回,没事过来看看你。”云姑那只穿了白色运动鞋的脚一个劲摩擦着地面。“走,领你参观参观去。”养殖场里环境实在让人作呕,时不时出现一坨牛粪不说,这混杂着发酵饲料味和排泄物味道的空气就令人头昏脑胀,我早就习惯了这味道,看着云姑时不时皱下眉头。

  “你这都市白领肯定不适应咱这农家生活了,你看我这工作环境,还是得学习好有前途啊。”我调侃地说道。“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啊,我就羡慕你的自由,管着这么多牛,多威风啊!”云姑表现出很羡慕的样子。“你要不在我这住两天,我保证不超过三天你肯定就求着回你的空调房。”参观完牛舍,回到我的办公室,跟云姑有得没得聊着。

  手机中有五条云姑发来的微信,再往上的聊天信息,时间显示是一年前。云姑说五奶奶对她回来表现得非常开心,忙上忙下,似乎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五奶奶就这一个女儿,肯定当成手心宝,一回来捧在手心里,母女的隔阂也算是消除了。

  云姑正低头摆弄着手机,我问她跟她男朋友谈得怎么样了。“早就分了,那次回去没几天就分了。”“你这还单身呢,三十好几了不着急啊”“你不一样单着吗,在外面女孩三十岁没结婚的多的是。”云姑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今年三十岁了,仍然单身的我极力回避着这个话题。

  毕业回来弄这个牛场,一晃九年过去了,从三只奶牛起家,当时还是贷款买的,到如今二百来头牛,这些年尽跟这些畜生打交道了。以前觉得还早,身边的女孩都结了婚;后来年龄大了,给介绍的不是我嫌年龄太小,就是人家嫌我年龄大。一提到职业,更是嗤之以鼻,好在这几年国家政策好,牛场效益不错,咱也在城里买了房,开上了奥迪,但这房子从来没去住过,灰尘怕是老厚了。

  接近中午时,小何拎回来一只兔子,我对云姑说:“中午别走,你有口福了。”闲暇之余我和小何喜欢钓鱼抓兔,在周围布下了不少陷阱,这应该是刚捕到的一只,红烧野兔可是我的拿手好菜。牛场里一共三个人,我、小何和老刘,小何二十出头,也是学畜牧的,算是我的学弟;老刘早年丧妻,也没子女,五十多岁的年纪,一直跟着我干活。我不能亏待两个伙计,经年累月中也掌握了几个拿手菜,炖个野味不在话下。

  午饭一片欢声笑语,小何这小子嘴皮子溜,非得叫云姑姐姐,这不明摆着占我便宜吗?喝了两罐啤酒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把我一顿夸“姐姐,你别看我哥不修边幅,是他撑起了整个合作社,全社将近六百头牛,真够他忙活,咱农人虽然土,可真不缺钱,你挣的说不定都没我哥多。”小何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一向喝酒上脸的我听了耳根子更热了,还好别人也看不出我是羞赧的脸红还是酒精的作用。云姑则一本正经的听着小何叨叨,时而瞥眼看看我的红脸,时而爽朗的笑几声。我似乎是醉了,怎么结束的已经记不清了,隐隐约约听见小何跟云姑说让她守着我,他还得去清理牛场。

  醒来一阵口渴,头还有点晕,刚想找杯水喝,一杯茶递了过来,“你酒量也太差了吧,三瓶啤酒醉成这样。”云姑端着杯子说。“你还没回去啊,我平时都是一瓶的量,看你来了破例灌了三瓶,见笑啊!”,云姑噗嗤笑了“好了,你醒了我也放心了,我回家了”。天确实不早了,我也没有挽留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竟缠起了一团疙瘩,怎么也解不开。我这是怎么了,摇摇发晕的脑袋,也罢再睡一会吧。

  再见到云姑已是两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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