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上海万国大酒店门前，一辆黑色小汽车轻轻停住，陆雨婷从里面钻出来，一对纤细圆润的小腿配上那双名贵的高跟皮鞋，顿时吸引住了门前保安的注意力。

万国大酒店是民国时上海最大最奢华的酒店，很多上流社会的经常光顾这里。陆雨婷那身贵族化的装扮使她赢得了不少人的眼光，但她却没有久停，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进酒店。

她有点不安，可以想象，无论谁头一次做这种事，都会有点不安。

大堂里有一个舞池，播放着最流行的音乐，一个歌女在台上边唱歌边摇晃着身体，搔首弄姿地扫视着下面每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在舞台一边的平台上，单独摆着一张桌子，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男人坐在那里，大大的金丝眼镜后面长着一双小眼睛，不时发出冷冷的光。这人叫何西虹，是个文物收藏家，在文物方面有很深的造诣。陆雨婷看到了这个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平定一下心思，慢慢走上平台，在她步上平台的时候，何西虹也在看着她。

陆雨婷非常小心地坐在何西虹对面，轻声说道：“请问，您是何西虹先生吗？”何西虹轻轻点头：“小姐怎么称呼？” 陆雨婷像是松了口气，回答说：“我叫陆雨婷，是卢森先生介绍我来认识您的。”何西虹扬扬眉毛：“有什么事吗，小姐？” 陆雨婷轻声道：“我有一件古物，想要甩手，卢森先生估不出价，让我来请教您。”

何西虹撇撇嘴，说：“卢森先生？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的眼力可不算差，若说根本估不出价，未免有点谦虚了。只怕那古物本就一文不值，他不好意思对小姐说明吧。”

陆雨婷脸色一红，说：“不会的，那可是我的家传宝物，怎么会一文不值？”何西虹不以为然地说：“那样的话，可以拿来看一看。” 陆雨婷一喜，说道：“东西我前天就寄存在酒店了，现在我去拿。”

何西虹看着她快步下去，眼神闪烁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没过片刻，陆雨婷拿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红木盒子上来，摆在面前，何西虹像是漫不经心地看了里面的东西一眼，多年来的经验使他无论看到什么稀有的东西，脸上都不会带出丝毫的吃惊，但这件东西，还是使他的心中刹那间翻起了一股波澜。

那是一尊玉石雕龙，看形式像是明代的，形态极为生动。

何西虹随手拿起来，很不礼貌地掂了掂，说：“这么个小玩意儿，石雕，像是明代的东西，但那时雕刻极多，算不得好物……” 陆雨婷紧张地问道：“那这个可作价多少？”何西虹随口甩出了价码：“三千美金吧。最多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这石像如果上拍卖会的话，最少可以拍出三十万。陆雨婷显然很是失望，喃喃地说：“才这么一点点呀，不会吧……”她招呼一个侍应生，叫了一杯白兰地，何西虹极有经验地把那石像向盒子里一丢，道：“如果不相信我的眼力，那就拿去给别人看吧。” 陆雨婷有点慌了，正要再问点什么，突然平台下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臭婊子，原来跑到这儿来啦，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随着叫声，一个打扮体面的汉子跑上台来，冲到陆雨婷面前，一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向台下就拖。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小婊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陆雨婷没有叫痛，闭上了眼睛，像是认命了一样。那人把她踢倒在地，打了几拳，骂道：“说！你偷老子的东西呢？” 陆雨婷不回答，几个保安马上出现了，制止住那人，问他：“有什么事，为什么打人？这里可是文明人来的地方。”

汉子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能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马上软了一些，说：“这臭女人偷了老子的宝贝，我找了她半个月，这才找到。各位说我应不应该揍她？”保安哼了一声，说：“这里不准打人，要打出去打。”汉子也不敢跟他们顶嘴，只是笑笑说：“这就走，这就走，等我找回自己的东西……”

他四下里一扫，看到了摆在何西虹桌子上的盒子，他的眼睛当时瞪得大大的，指着叫道：“那就是我的东西。”他跳上平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盒子。何西虹挡住了那汉子。那汉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意思，那东西是我的，被这婊子偷出来卖，现在……我要拿回去了。”何西虹冷笑道：“你不能拿走，因为现在它是我的了。我刚花了……”他看了看陆雨婷小姐，打了个怔神，又说：“我刚花一万块买下了。”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支票，写了数额，交给一个保安，说：“这是美国渣打银行的本票，一万美金，去交给这位小姐。送她离开这里，免得这家伙害了这小姐。”保安轻轻点头，陆雨婷接过支票，感激地看了一眼何西虹，那汉子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撕打何西虹，却不防一脚勾倒了桌子，上面的东西全掉在地上，何西虹叫喊着：“注意那石像……”刚刚送来白兰地的那个侍应生急忙捡起了地上的石像，那汉子猛然扑向何西虹，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滚打起来，一时场面大乱。陆雨婷小姐趁机跑出了酒店。

等到保安拉起那汉子，几个耳光打下去，那汉子才清醒了一些，再看何西虹，倒没什么大事，只是眼镜掉在地上。他捡起眼镜看了看，幸好没有摔坏。

那汉子还不甘心，看了看被侍应生重新摆在桌上的盒子，开口叫喊道：“这位先生，我出五万块，买回我的东西总可以吧。”何西虹冷笑：“不行，多少钱我也不卖。请你走开。”那汉子看到保安那杀人般的脸色，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骂骂咧咧地走出酒店。

这汉子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别墅，走入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坐喝。表情却有些焦急，像等待着什么。

终于，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高跟鞋的女子走进来，两个人相对一笑。汉子站起来，给她冲了杯咖啡，问道：“回来得满快。” 陆雨婷嫣然一笑，问那汉子：“东西呢？何西虹收下了？”

汉子笑道：“收下了，这次，就算他再精明，也中了我们的计。”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男人走进了这屋子，竟是那个万国大酒店的侍应生，他从身边的包里取出那个玉石雕龙，轻轻交给那汉子，说道：“成功了，卢森先生，那个赝品极其逼真，否则一定不能骗过何西虹。现在可以将真品物归原主了。”那汉子笑了：“你的手可真快，那么点时间里就把东西换了，我都没注意到你的动作。对了，你找谁做的那个赝品，这个人可以认识一下，以后我们合作，肯定能发大财。” 侍应生笑了：“这个人很害羞，想认识他，以后再说吧。”

陆雨婷问道：“何西虹有没有怀疑你？” 侍应生笑笑：“他花一万块买了一个只值五十块的‘宝贝’，高兴还来不及哩，哪会注意我这个服务生呢？” 陆雨婷笑了，手里摇晃着那张支票，说：“都说这个人很精明，我看也是跟白痴差不多。”卢森大笑：“可能是被你的容貌给迷晕了吧。”

侍应生也笑起来：“何西虹必定会将这石像拍卖，到时候卢森先生再去拍卖会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那石像是赝品，等经过鉴定，何西虹会身败名裂。从此以后这个城市里所有的文物鉴定买卖，都会来找卢森先生的。”

卢森哈哈大笑：“多亏小老弟给我出这个主意，事成之后，咱们继续合作。”

三个人相视而笑，他们这一场戏，演得成功极了。

他们举杯庆祝了一下，二十分钟以后，侍应生回到了酒店，他换了一身衣服，坐到了桌子边上。而桌子对面，坐的竟是何西虹。何西虹微笑着，为侍应生倒了杯酒：“那个赝品，卢森收下了？”侍应生也笑了：“他的眼力虽然并不算太差，但那个赝品他还是没有看出来，以为是自己的真品呢。”何西虹点点头：“这个骗子，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大家都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 侍应生道：“石像拍卖的那天，卢森一定会趾高气扬地出现在会场，指责你拍卖赝品，但他万万也想不到，他自己手中的才是赝品。”

何西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侍应生碰了一下，微笑道：“对付这种骗子，我们也得用与他们一样的手段。只不过，我们比他们更高明。多谢你给我出的这条好计，我花了区区一万块，让他身败名裂，太值了。”

侍应生举杯向他祝贺：“今后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古玩鉴定生意，全都是您一个人的了，真的可喜可贺。”何西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十分慷慨地付给侍应生一万元好处费。

侍应生回到家，对着墙壁上一位老人的遗像，露出了笑容：“父亲，我成功了。”他从怀里轻轻取出一个石像，立在遗像面前，说：“这是您生前被卢森骗走的东西，我拿了回来，还有那个曾骗过您的何西虹，我也教训了他，现在他们手中拥有的，全都是赝品，拍卖会上，他们会狗咬狗，双双现形。”

他取出那一万元好处费，扔在一边，笑道：“何西虹说得很对，对付骗子，我们要用与他们一样的手段，只不过比他们都高明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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