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想取个题目,但一直也没想出合适的名字来,忽然心念一动,不如就叫……无题吧。
——题记
匆匆忙忙提着行李下楼,我开始了这一次西北之行。
这并不是一个精心准备、提前计划的旅行,它甚至发生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工作不顺,还有那位时不时打扰我的前任。
当我又一次因为他的电话而忍不住落泪时,朋友严肃地问我:你究竟是为了惩罚他后和他和好,还是真的决意不可能继续?
我愣了三秒钟,笃定地说,不可能了。
那你为什么还会难过呢?
也正是这通电话,让我下定决心逃离。
1、姜子牙墓
西北之行的第一站是青海西宁,飞机于西安降落中转。
到西安时下午6点,天空飘起若有若无的小雨,落在人的身上,像极细的绵针拂过肌肤。
这本是一趟极为普通的中转行程,但当我打算出门吃点晚饭时,忽然在地图上看到了离中转酒店不远处的姜子牙墓。
心下一动,于是便迎着绵绵小雨,准备探访这位千年前的人物的沉睡之地。
古城西安也避免不了四处整修,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道路出发。
道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寥寥无几,很长一段路程都只有我一个人行走,周围安静极了,除了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声,余下的都是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微雨无声,阴云寂静。
忽然想起那四个字:一起逃命。
虽然此刻我不过是一个人,但的确也像极了在逃命。
我七拐八拐地穿过几条小路,终于到达了姜子牙墓所在地。
其实,这并不算一个景点,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葡萄园。
门口是两株红霞似的的山茶花,开的浓烈奔放,园子没有大门,也没有人,我径直走了进去。
园子的中间是一片圆形的树林,围绕着树林的是一条窄道。周围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葡萄树。
没有巍峨高耸的石碑,没有整齐宏伟的祭台,没有列松如阵的雄浑气势。
阴沉天空的映衬下,所有的景物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色。极目四望,没有人影、炊烟、和喧哗,只有青白的远山、冷寂的树木、葡萄架和点缀其中的山茶花。
绵绵的细雨仍在似有若无的下着,撑着伞看起来没有什么必要,但一旦放下,衣服却也很快就会湿透。
沾衣欲湿杏花雨,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细雨吧。
姜子牙墓并不在门口正对的地方,我绕了另一个方向,才找到墓碑的位置。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在青史上留名过的人物的墓,它更像是某位普通人家的祖先墓,沿路是一块一块堆叠并不整齐的石板,歪七八扭的通到树林深处,墓碑是一块简简单单的石碑,上书齐太公。碑前有一座香炉、村民的供品和燃烧了一半的蜡烛。连一处遮雨的小棚都没有。
这处在咸阳之北的太公墓虽说有史可考,但千年岁月,已经足以抹掉所有的遗迹。
虽然并不知晓这里是否真的是姜子牙的沉睡之地,但是千年前,他曾于这咸阳地界指点江山、豪气干云却是可能的。
我放下伞,低眉垂手祈祷,雨珠落在我的衣服上,水汽瞬间沁入了我的皮肤。
周遭落针可闻。
恍如历史厚厚的重量随着漫天雾雨威压而来,却只是轻轻地落到我的肩上,微风递来树叶的冷香,清新的空气被温柔地送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缝隙。
我忽而安静地似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又忽而仿佛可以看见一位江上悠然垂钓的老者,嘴角轻笑,叹世人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或许,这才是太公墓真正的模样吧。无意享天下养,无意青史留名,不加修饰,淡然悠远,却又如此地贴近人间烟火。
2、信仰之信
随着飞机缓缓而行,连绵不绝的山脉和高原开始映入眼帘。山顶白雪皑皑,和云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叫人一时也分不清是哪一种白。
第一站是西宁,一座似乎在全国并没有太多存在感的城市,
和云南的红土高原不同,西宁的高原,多呈绿色的植被,灰色或黑色的岩石。
车辆从冷清的机场驶入城市,街上的伊斯兰教徒多了起来。他们多戴着白色帽子或白色的面纱,在街道上行色匆匆。
当天下午,我乘公交去了西宁的著名佛寺:塔尔寺,我国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庙之一。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更不是藏传佛教的信仰者,因而对拉萨一类的佛教圣地,并无无太多的向往和执念。
但是大约对虔诚信仰的敬畏人人都有,即使并非教派中人,大概也会被那种单纯执着的精神所感动。
十世班禅为数十万信众摸顶赐福,手臂肿了也不停歇,旁人劝他,他说,佛的灵魂既然托生在我的身体里,我就有责任把佛的赐福带给这些虔诚的信众。
信众们一步一跪,向着塔尔寺的方向走去,时光在十万个叩首之间悄然远去。
我望着他们的脚步,望着他们或者是肃穆或者安定的眼神,仿佛在烈日当空汗如雨下一步一叩首受苦受累的不是他们,而是站在阴凉处消闲却心气浮躁的我们。
身体在地狱受苦,心灵在天堂安宁。
所谓苦修,大约如此。
同样的感受,来自于西宁的东关清真寺。
这是一座西宁伊斯兰教徒日常做礼拜的寺庙。刚开始我在门口踌躇半天,怕不开放,还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哥哥安抚地笑着说,没关系,都可以进的。
寺庙并不豪华,也算不上简陋,看起来非常普通。
那天刚好遇上信徒们在做礼拜,他们一排排铺着毯子席地而坐。不远处的广播里传来悠长的宗教音乐,为首的人一言一语,信众们一同参拜或者站起。
中堂宽阔,坐了大约上千人,但是寺内却安安静静,偶尔有飞鸟掠过,发出悦耳的叫声。
寺院的墙角种了很多开的正好的刺玫和紫丁香,小小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生香,阳光薄薄地散落下来,在墙角留下淡淡的影子。
天空蔚蓝,浅浅的白云缓缓飘过,嫩绿色的叶子垂下来,被阳光穿透,茎脉也清晰可见。
其实我并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也听不懂他们口中絮叨的言语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要何种信念,去支撑我们当下做的这件事,即使在其他人眼里也许是多么的荒唐。
就像一个国家强盛起来之后,会不断去寻找本国历史的源头一样,当人们吃饱喝足之后,也会不由自主的好奇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不由自主地思考,难道我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吗?我们究竟是需要那种层面的活着?
事实上,我们根本无法指摘他人的生活方式,真正应该思考的是我们,是那个明明在树荫下乘凉休闲,本应乐极无忧,但实际上内心却焦躁不安,茫然自困,无所归处的我们。
信者,内心确信,仰者,尊敬崇尚。确信并尊敬,是为信仰。
何为确信?是相信自己所做的事、确信自己的追求是对的,无论何时何地决不动摇,有这一份确信,我们追求目标,行事果决、坦荡、无所畏惧。
何为尊敬?是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对未知的事物保持一份崇敬,明白自身之渺小,而非夜郎自大,唯我独尊,从而懂得虚怀若谷,谦卑自省。
或许,对于大多数国人来说,我们并不信教,但是我们有漫长的历史、深入人心的儒家文化和长歌不绝的君子风骨。
那根打不断的脊梁,就是我们的信仰。
3、大雾散去
前往拉脊雪山的路上,天气并不好,原本应放晴的天气,再度被厚厚的云层笼罩。
雾气四起,山间道路狭窄,汽车好像行使在一口巨大的蒸锅里,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及至山顶,雾气虽然小了一点,但是仍旧笼罩着整座山峰,山下景致被遮掩地密不透风,像是进了一座迷宫。
我拾级而上,在观景台被大雾阻拦了继续前行的脚步。远处的阶梯被浓雾密密地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我暂时放弃了继续前行的想法,站在观景台欣赏远方的景色。
所幸山里天气,十里不同天,远处的雪峰上的晴空仍然清晰可见。连绵不尽的雪山一座接连一座,峰顶披挂着皑皑白雪,在湛蓝的天空下交映,优美的山脊线绵延不绝,像是天神不经意间扫过的笔迹。
太阳在阴云中漏出一半来,看不清楚轮廓,令人只觉得光芒万丈,无法目视。
正当我放弃前进准备下阶梯时,一转身,竟然发现前方的阶梯上,大雾已然散去,通上山顶的台阶正在柔和的光芒中慢慢显露自己的真容,它缓缓向上,通向山峰的最高处,那里,一座挂满祈福彩纸的经幡正在积雪和寒风中摇曳。
我忽然想起那首歌:大雾四起,我在无人处爱你……大雾散去,人尽皆知我爱你……
或许,所有的真相只是需要等待,终有一天,大雾会散去,真相会浮现。
我欣然不已,顿觉豁然开朗。
如我而言,或许此时前路未明,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那里,也不知何为归处,但终有一天,大雾会散去,一切都会明了。
我决定继续去往山顶。
4、在路上
青海是一个地广人稀的省份,城市和城市之间的距离都很远,包括茶卡盐湖和青海湖这两个青海最著名的景点,来回就需要几百公里打底。
或许我是个体验派,虽然青海湖和茶卡盐湖的景色美丽纯净,蔚蓝的天空与湖面交映如镜,远处雪山若隐若现,是人间罕见的美景,但我最深刻的感触却并不是自己置身于美景中的时刻,而是在回程的路上。
回程,我们走过一段国道,那段国道沿着青海湖路过。长长的路,窗外是极速飞过的是高山,草原和低着头的牛羊。
远处,澄净的雪山映着晴空,慢慢靠近绿色的草原和浅浅的水塘,青海湖像一块巨大的翠色的玉,镶嵌在山和草原之间。几朵云彩高高的挂着,被风悄悄吹走又吹回。
天是那么地高,云是那么地远,离我最近的是低头喝水的牛群和羊群,但其实它们也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
公路蜿蜒,静静地穿过山川草原,延长至不可见的远方。
我站在马路的一侧,看着远处的雪峰影影绰绰,忽而一辆越野车沿着道路疾驰而来,留下一阵风后便又匆匆离去。
颇有点公路电影的感觉,主人公驾驶着上个世纪的复古越野,在公路的拐角处歇息,他关上车门,倚靠在车边,抽出一根烟来,午后的阳光热烈,他带着灰色的牛仔帽,微微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远方,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又飞快地消散在闷热的空气中,很快,一烟毕,他复又打开车门,再次驾驶着车飞驰而去。
没人知道他的家在何方,也没人知晓他去往哪里……
5、大漠狂沙
西北之行的第二站,是敦煌。
这座古代丝绸之路的要道城市,因着壁画的发现而享誉全球。
如果说青海的天空和景色,是一种空灵、剔透、洁净,人一置身其中,就好像被不沾染尘埃的风和云洗礼了。
那么,敦煌的天空和景色,则呈现出一种粗粝、荒凉、空阔之美。
它不是被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更像是从某位懵懂的孩童指尖随意流出的沙画,没有柔美、清晰的线条,也缺乏视觉上繁复和纵深,只是任凭大自然的心意一股脑儿倾泻而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极目望去,除却茫茫的戈壁和沙漠,看不到人烟、青山、河流以及其他生命迹象。
偶尔会在某个起伏的沙丘背后,簇簇地生长着沙荆、沙枣等耐旱植物。但也并不是成片存在,而是像避嫌似的隔几米长上一株。
太阳在空中吊着,沙石捂不住热气腾起,可大漠戈壁实在干燥,没有水,于是便只剩下火烤般难耐的燥热。
阳关和玉门关距离敦煌城市70多公里。尤其是阳关,更是深入戈壁深处。
我和另一位同伴没有选择乘坐景区的区间车,决定步行从门口前往阳关。
他是一位临近退休的工程师,在深圳工作,在一车十数人中显得格外安静。
我们慢慢地逛完了博物馆,了解一下丝绸之路和阳关的历史起源,才开始出发。
一片巨大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稍稍遮住了一点酷热。虽没有下雨的迹象,但是风却很大。
我们二人在戈壁上行走,细小的碎石和沙粒被狂风裹挟着,呼啸着,在空旷无碍的戈壁上肆意翻飞。
狂沙起舞,整片戈壁瞬间被蒙上一层纱。
我的裙子被疾风掠起,头发和帽子不知所措地死死纠缠,风裹着沙粒和碎石在我身侧狂飙,我只能眯起一条缝,寻找着不远处的阳关烽燧。
它正孤零零地竖立在石丘的最高处。
我笑着对同伴说,好吧,这下有点儿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了。这样的遮天迷地的风沙,确实不像是适合人类居住的样子。
阳关烽燧往下望,是一片广袤无际的荒原,稀松地长着一些沙漠植物,叶片也不是那种青翠的绿,而是泛着白,好似已经被着经年的风沙折磨地没了脾气。
狂风仍在肆虐,恰如被束缚已久的风神来到了它的伊甸园,正是要好好恣意放纵的时刻。漫天的风沙遮蔽了远处的植被、山丘、绿洲的轮廓,戈壁上一片天昏地惨。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生于江南丘陵的我,入目从来都是小桥、人家、流水与青山,但却少见这种极目数千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景象,更遑论这宛如山神之手搅动风云,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已记不得阳关到玉门关的路途有多遥远,只记得大漠戈壁连着地平线,走了很久却又感觉从未移动。
行程的结尾,因为天气的原因,我们并没有看到戈壁落日,余晖万丈的景象,只能透过车窗,看到一点点浅紫色的霞光,小心翼翼的在车背后漏出来。
6、情怀不死
莫高窟是敦煌最出名的地方。
但从它外观来看,也是泥土为墙,掩藏在戈壁之中。
也许是我缺乏历史情怀或者艺术细胞,也只能像讲解员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茫然无措,误入仙境,然后被繁复盛大的雕塑和壁画的视觉效果给冲击到目瞪口呆的凡人。
人们都知晓生命短暂,却也希望能够永恒,我想当初画下这一幅幅精美壁画的人们亦是如此。
这些色彩斑澜,精美绝伦的佛像和壁画,不仅是宗教的信仰,也是对时间的复刻。
我们一直渴望留住时间。
而如今,当我们站在千年前的壁画前,踩着千年前的地砖,触摸着地砖上的缝隙、痕迹和细细的纹理,那一刻,仿佛可以听见时间的钟摆极速地倒退……
我们和他们,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连接。
越过这时光,越过这无数个狂沙吹尽的日夜,历史的车轮缓缓启动。
而我们,也终将成为这车轮上再普通不过的一部分。
莫高窟的旁边,是文物保护陈列馆,里面陈列了一些文物保护工作的照片,这是当年保护莫高窟的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此刻这座小院显得格外幽静。
我轻抚着黄土墙面,粗糙的纹理划过皮肤,像是戈壁的碎石在轻吻我的指尖。
我慢慢地走过,突然看到一间特别的房屋,它的屋顶开了一道天窗,难得温柔的阳光从天窗中倾泻下来,落在了灰扑扑的炕上。
我忍不住伸手去抓。阳光透过指尖,连我的手指好像也发出了光来。
我恍惚间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那一道天光,也透过这扇不大的天窗,照亮了我的心房。
温暖的,明亮的,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西北之行于莫高窟结束。
临别前,我最后一次远眺鸣沙山。它在晴空下静静安睡,温柔的线条分割了蓝色的天空和金色的沙丘,构成了大自然最奇妙的撞色。
那一湾清澈月牙泉宁静秀美得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粗犷的大漠,却被脾气火爆的沙丘肆意强势,而又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
去往机场的路上,遇到一位充满情怀的司机师傅,他眉飞色舞地讲起和妻子在大漠里骑着摩托车的样子,妻子抱着他的腰坐在车后,他们迎着落日晚霞疾驰,好像这渺茫的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目含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他听闻我独自出行,便在驱车在路边停下,给我摘了一束沙枣花,说,古人临别赠柳,而敦煌却少见柳树,我就赠你一株这大漠里独有的沙枣花吧。
这一次西北之行,是一个任性有点冲动的决定。
但正如我在旅途中呆望着青海广袤的山川所许下的心愿一样……
我希望我能够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放下计较,放下忧虑,放下所有对感情的意难平。
让青海泠冽的风带走我曾经所有的受伤感觉,不好的记忆。
也彻底放下我曾经爱过的人。
我会一直努力向前。
我会等到大雾散去的那一天。
2021年5月27日